楔入旧事的精神密码
第一次走进如此宏大建筑,所见所感难免片面、零散、杂芜;主观东西太多了,常令人言不及义。
从祥光村从古堡走出的很多老人依然健在,
他们在堡里生,在堡里长,在堡里老,如同堡顶的片片檐瓦,上承古堡的风雨沧桑,
下接世事的白云苍狗。古堡的故事,在老人一代代的絮叨中,
像墙上朱砂色的红砖,光鲜依旧。这些旧事,是厚德堡的只鳞片爪也好,
春秋大义也罢,至少它们见证着厚德堡的风雨沉浮。
建厚德堡之前,不得不提一个人,他就是江开安的父亲江峰高,
江峰高很有商业头脑,看到桃仙溪水流湍急,把山区木材随水放排,
贩运到福州,以木头起家,至年入田租三千担。
一日,江峰高算命,算命先生说,他一生大富,惜无起大厝的命。
他不信命,回家即请人伐木取材,筹建大堡,不曾想,堡未奠基,竟身先死。
正式开建前,还有一个颇值玩味的铺垫。
传说,小时候江开安与弟弟士容相约去游泳,不幸士容溺亡。
村里流言四起,有人称,江开安为独占家产而谋害亲弟。
开安有口难辩,只是在开建厚德堡之前,先建戴德堂留给弟弟士容的后嗣,后才继承父志,兴建厚德堡。
开工时,江开安请一位技艺高超的石匠来奠基。
石匠想要一试他的胸怀,故意将一块奠基的石头滚来滚去,一滚就是三天。
江开公对此视而不见,不动声色。石匠深受感动,认定只有厚德大量的人才能建成大堡。
从第四天开始,石匠穷其平生所学,全心修建古堡。
当初,江开安为什么将堡取名为“厚德”?“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句出自《周易》名言,寄托着江开安什么样的情怀和心愿,他的后世之子孙已少有人知了。
不经意间,只以一些传奇色彩的故事留传下来,在枝枝蔓蔓中衍生出“厚德”的涓涓细流。
建成的厚德堡如巨船一般,而繁复的内部已没有人能准确说清了。
有人说,逢年过节,环堡廊道前的每扇窗户都要点一盏芒灯,
整个晚上点灯人都歇不下来,因点到最后一盏灯时,第一盏灯已熄灭。
传说,一个山外货郎进了厚德堡卖货,在堡内转来转去,出不了堡门,因为他迷路了。
环堡廊道左右原各有一座高高的亭塔,环堡廊道下都是谷仓。
传说,江开安的长子名叫番广,看到老鼠偷吃粮食,憨憨地想“老鼠会吃我的谷,半夜它就跑没地方去”,
大有赶尽杀绝之势。果不其然,一天半夜他点起了火,所幸只烧了右边的亭塔。
后,亭塔没依旧样重建,只是补了个小屋顶。现在我们只能见到左边的亭塔。
国民时,厚德堡江家出了两兄弟“名人”江联善、江联珠,文人从军,为国民党办事。
联珠还当过永春县长。这也就有了后来的事,土改时,祥光村到了改一改的时候,
坚固的厚德堡打开堡门,八逞等地村民搬迁入堡。
再后来,文革时期厚德堡的“顶落”主楼被当成“四旧”,拆。
一些老人还记得:“当时大厅还是轩棚,盖出上下两重天,两旁各有十二片条屏,刻有二十四孝。
厅外,日常有两个竹制禽兽图屏风与天井隔开,
祭祀时他们把屏风拿到厅内摆放供品。
厅头,除了列祖列宗的神位牌外,整个厅头屏用樟木刻着相如鼓琴等图案的描金木雕……像个金銮殿啊!”
之后,紧挨着厚德堡上面翻建起了一座民居。“随他吧,乡村的事说不清。”老人欲言又止。
1985年,被拆掉的‘顶落’原址上,江氏后人翻建起新楼,新式闽南五开张,已非旧时建制,
与一般乡村建筑无异,也就有了现在的“几分不堪”。“原先新楼还有两个雕花大石础,前些年被偷了,很是漂亮!”
2016年,厚德堡后人捐了一些钱,想对古堡进行修缮,缺口还是很大,工程时续时止。
“2018年,厚德堡的后人以县城理科状元身份考上清华大学,其父是北京大学毕业。”
老人们津津乐道地谈着这事儿……
这些以时间为序的故事,本没有什么很大的内在关联,但它们恰好与厚德堡有关,
也恰好关乎一个字:“德”。仁德、品德、心德、功德,无一不可,又无一不可缺。
当年济世无门的江开安,放低姿态,以家国情怀,经营着小家小族,他读书无数,似乎找到了一个适合的表达。
江开安是对的,此后,堡兴,堡毁,堡的重生,
这些看似飘渺的世间俗事,除了与时间有关外,同样无不牵连着一个字:“德”。
这座古堡似眉心花钿也好,是一艘巨船、一座石头城也罢,类归根结底,
它是一个家居、教育、祭祀的聚集地,更是一个家族延续发展的根源与滥觞。
“恕斋……筑厚德堡……规模宏廓,为子孙计久远,计至周且大……立德树功,为当世所推重。”
这是黄仁彰为江开安纪传后半部分的话语。立德树功,厚德载物,
德厚堡不仅是一座陈述家族故事的恢宏建筑,它似乎还在木石间楔入了家族传承的精神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