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德化报

2022年07月18星期一
刊号:CN-35(Q)第0101号
放大 缩小 默认

悬在门楣之上的疑问——走笔赤水文史馆敦德楼

新闻作者:  发布时间:2022-07-19  查看次数:687次  

敦德楼外观.jpg

敦德楼外观

☉连江水

我曾瞥过她的背影,但没为她多作停留

十多年前,我在德化北极杨梅教书,一辆摩托,一周一往返。赤水乃必经之路。

记得街头有个车站,老式建筑的正大门上红字书写着“赤水车站”四字,当时班车的中转站。车站下面,一座房子背对着我,入眼的是三列黑漆百页窗齐刷刷地镶在洁白的高墙上。这是谁家的房子?高墙内是什么?……我曾瞥过她的背影,但没为她多作停留,继续赶我的路。

当然,换成你来到赤水的话,目光一定不仅聚焦于这一隅。一条缠绕在山腰的老街,一到雨雾天就恍如仙境,恍如天上街市。两边商铺栉比鳞次,公路从两旁商铺的中间夹缝挤了过去,任你是多少年的老司机,车到赤水都得回油门,踩刹车。这样也好,顺便可以一睹赤水街的容颜。

街尾有一大簇俄式风格石头房子,挤在路边的山坳里,在公社时期可能是供销社、粮站和镇政府办公场所,从规模和规格上说,在十八个乡镇里都是屈指可数的。前些年,走进一座临街的两层石头房,与几位住在这里孤寡老人聊了一会儿;再往后是一个大会场,墙上一些标语墨色犹存,阳光从破旧的黑瓦漏了下来,空旷而清冷。现在,路过赤水时,偶尔也回望一眼,粮站还在吧,门口挂着红灯笼;有一两幢石头房子晾晒着米粉,一匾一匾的,把露台打扮成单披出水的屋顶。


从敦德楼上看赤水街.jpg

从敦德楼上看赤水街


如果说石头房子保留了一段特殊年代的红色记忆,那么街道中段的商铺则刻录着赤水繁华的印记。街道并不算长,店铺罗列两旁。靠山一边多为现代钢筋水泥建筑,建于七八十年代吧,方方整整的,高四五层,一楼开门迎客;听说原来也是木头房子,与路另一边现在还保存的老店铺相似。看着这些从峭壁上搭出的四五层老木头房子,有时不免感叹建造者的智慧和商业的内驱力,就这些上百年木头支撑起了一个看似飘摇却又岿然不倒的老街市。从山脚往上看,恰似踞在山腰的布达拉宫。街中还有一个小庙,名为锦水殿,依山而建,错落为两层,主祀水神玄天上帝。赤水街多次罹火灾,仅民国时间明确的大火灾就多达三次,烧毁店铺无数,且都为人祸——神明似乎也是无能为力。

街头,有些什么,倒是记不真切了。记得,旧公路拐进一条小山涧,夹路而起的房子单薄地往天空上长,好像是为了接收更多的阳光,好进行光合作用,长高长壮。现在有几家“民宿”,说白了也就前些年的“旅馆”,早些年该叫“客栈”了。现在赤水街头改道了,坡度和弯度下来了,更顺溜了。这不一定是好事,路好走的时候容易麻痹,有好几次,从街头下来的车,飞到路边,把本就飘摇的老街撞得面目全非。

想当年,赤水因占尽交通便利,曾是富庶繁华之地。早在宋时,剑州路驿道经德化北上。据《名胜志》记载:“宋自西北取剑州,路出城西义成门,至南安汰口驿、永春桃源驿、德化龙浔驿、上壅驿(上涌)、抵尤溪县,迤逦经西芹至延平,避福州大义江之险。”途经赤水是大概率的事。《德化县志》(清·乾隆十二年)载:德化八里三十九社,除城关外,唯有赤水设“市廛”,原因也备注了——“尤溪、大田二县分路于此”。

就是这么一条一里多长的街市,站在德化西进与北上的路口上,见证着赤水的古往今来与沧海桑田,如果我们目光放远点,还可在此找寻到德化历史的鳞光片甲。

一句悬挂在楼上的诗句,让我牵肠挂肚多时

“爰得我所!虎爪体吧。”一天,一群文化人在讨论赤水文史馆楼房上的四个篆书艺术字,得出了这样的结果。似曾相识的百页窗,哦,那座赤水车站下的大宅子,就是现在的赤水文史馆。


门楣之上书写着“爰得我所”四字.jpg

门楣之上书写着“爰得我所”四字


十多年前,我到城里上班,赤水也就较少路过了。见微知著,做为旧时交通、商业重镇的赤水,在现代交通和经济高速发展的现在,已繁华不再。赤水于我而言也变得陌生了。

因为“爰得我所”,我再次想到赤水走走。这是最早出自《诗经·硕鼠》的诗句,字面的意思是“这才是我的好居所”,有时也引申为“获得生活意义和价值的地方”。


三层窗户还保留原有百页窗样式.jpg

三层窗户还保留原有百页窗样式


有时,我更愿意把这四个字当成一个疑问,类似柏拉图的人生哲学之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抛开对前世和来世方面思考,这四字至少涵盖了人们对现世生命意义及价值的追问。

我的脑海里翻腾着一串问号:这是谁的房子?他经历过什么?是否如愿地过上自己想要生活,实现了他自身的人生意义与价值?终其一生,我们不都是在寻找“乐土”“乐国”吗?一句悬挂在楼上的诗句,就这样叫我牵肠挂肚。

知之者甚少,直到遇见了年届九十的老周,他本人在赤水长大,壮年以后笔耕不辍,在文史方面研究颇深。

那是王老三宅子,王老三本人当过民国护法军的营长;他还有个兄弟叫王天赐,是护法军团长。有一阶段从永春过来的王家在赤水相当得势。他记得比较深刻的已是民国末年的事了。这房子免费借用为学堂,也用来转运壮丁。军官住二楼,壮丁和士兵住一楼。老周说,他在这里上了六年学,记得这房子还住着老三太和她的媳妇。他说,老三太是个小脚女人,勤勤俭俭的,平时养猪喂鸡;为人和气,会帮学生热菜、盖被子。他还看过,有个壮丁想挖墙逃跑,墙体太厚了,挖不透,被抓到大埕内,一人一扁担,活活打死。

听完这些,宅子主人王老三在我的印象中还是单薄得像张白纸。我们不难看出,或许老周当年在这里上学时,王老三就已不在了。后面也遇见了一些人,无意间也会谈起,相隔那么远的事,没有人能说出一二来。是啊,王老三为什么要在自家宅子上题写那么一句诗?他经历过哪些事才会有如此感慨?那四个字是过尽千帆后的疑问还是踌躇满志时的惊喜?

那位发出了哲学之问的宅子主人,单薄得像张白纸,上面并没书写我想要的答案!

敦德堂草木深几许,我在探听尘世的声音

“你说要写一写文史馆,不是一年前的事吗?”当我到赤水向熟人要文史馆钥匙时,她这样说道。如果说这一年来我从没停止去追寻,追寻王老三的足迹,并试图还原他写下“爰得我所”时的心态,这会不会很矫情?

德化确实有不少王老三的后人,这是我近段了解到的一个事实,当然,也知悉了王老三在赤水的一些履历,并试图将他从白纸上立出个人来。

据说,清代末年,王老三父亲为了追求一个戏旦从永春追到了德化,安家在赤水街。最早寄居在仙伯坛,现赤水小学边上,给人挑水舂米,后生下五男二女,依靠着夫妻勤俭持家的双手,将孩子养长成人。王老三因家中排行老三而得名,全名叫王明益,这个生活苦水泡大的孩子,长于经营,在赤水街建有店屋二间,还建有土木结构敦德堂三层楼,即现在的赤水文史馆。民国7年,五弟王天锡任护法军团长驻守赤水兼任德化县县长,王老六任护法军营长。生有四子,可谓多子多福。

我们不妨想像:建造敦德堂时,在亲历父亲寄居打小工生活的漂泊之后的王老三,终于有实力盖起了自己的大洋楼时,又是儿孙满堂,是何等志得意满,似乎只有“爰得我所”这四个字才能表达他此生安居乐业的心情。

民国12年,年仅二十九岁的五弟王天锡病逝,赤水进入了街头变幻大王旗的时代,到王老三辞世期间他又是怎么在夹缝中生存下来。从文史馆的展板上,我了解到,当地对王老五的评价并不差“:维护地方治安,使群众少受匪盗侵害……提倡男子剪辫,女子天足,改私塾为学校,倡建桥梁,严禁鸦片……”而王老三呢?我不太清楚,他于民国三十一年逝世,寿终正寝。一个可以将宅子免费借给乡村办学堂的人,应该不会太坏。

敦德堂还在,可它并不说话。堂外草木深深,堂内人声寂寂。


大门有三根门栓柱把关.jpg

大门有三根门栓柱把关


高大的土木结构三层洋楼,规模宏大,建制完整,占地过亩。墙体石基近一米,土墙厚度达半米多,只一个杉木大门可供进出,大门配三根大木栓,牢固异常。走进一楼大门,从厅旁左右楼梯皆可上二层,门柱梁栋用材规格极高,大厅高大敞亮,分内外走廊,内廊道可以三四人并排行走,从大厅左右同样可走楼梯上三楼,楼上也有十多间房。从二楼走出大门,也有一条半开放的廊道,回望大门门楣之上,游龙走凤的四个字正是“爰得我所”,其上彩绘雕花把它装饰得颇为精美。


门上漆色宛在.jpg

门上漆色宛在


有时想,王老三似乎想用“敦德”二字对“爰得我所”进行补充。好的品德就能有好归宿?我也说不清,但从王老三、王老五及老三太等人的身上,我似乎又有点相信。

现在,每逢冬至日,王氏后人都会相约到赤水扫墓。据称,开饭时,各地亲堂侄参加扫墓的可坐满二三桌。从王老三父亲到赤水的一百五十多年里,已繁衍后嗣近200人。有留守赤水的,有常住德化的,有到香港、台湾、菲律宾、马来西亚开枝散叶的,瓜瓞绵绵。很多人走回家,也有很多人走在未知地方的路上。迁徙是对命运的顺从,未尝不是人生的探索与追寻,有人在其中找到了人生价值,难免有人坠入茫茫人海里去。

或许,人终究这样,漂泊的继续漂泊,留守的继续留守。追寻求索从来都是人的宿命,并不是有人从问题中得到的解答,就是众生的答案。求仁得仁,又何怨乎!这岂是“爰得我所”这句诗可道尽的?


放大 缩小 默认
关于我们 | 网站地图 | 联系我们 | 广告服务 | 在线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