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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岐下的山林 （叶振生 摄 ）
三月的山林像水洗过一样，一扫冬天的萧瑟与颓势。草木吮足了雨水后，把蛰伏一冬的能量转化为青绿嫩芽和各色野花，迎接生机勃勃的春天和即将到来的初夏。
三月的德化水口久住村，农忙的季节也快到了，思意婶最先想到了山林里乌饭树的嫩叶。三月三要蒸乌饭哩，乌饭树的新芽不要太老了，吃了乌饭才好下地干活。
“三月上巳，用枫叶染秫米为青饭。”早在乾隆时期《德化县志》就记载了这一风俗。1992年《德化县志》载：四月八，有的人家煮“青精饭”供佛，并馈赠亲友。用枫叶也好，四月八也好，别人称“青饭”或“青精饭”也好，思意婶嫁到久住这边已三四十个年头，她习惯叫“乌饭”，三月三蒸乌饭，采乌饭树新叶来染糯米。除了久住这边，邻村上湖和桂阳洪田及葛坑畲族村龙塔也有做乌饭的习俗。
思意婶择一个晴好天气进山，背着她的小竹篓。乌饭树这种学名叫南烛的小灌木，喜欢长在深山老林，或大山的小路边，譬如屋子对面的银瓶岐上。险峻的银瓶岐，杂树丛生，高低错落，春天山林的气息在身边流动。思意婶一眼就认出了乌饭树。灰褐色的枝干，椭圆光亮的叶子，新叶嫩绿，最娇嫩的叶尖带着一抹浅红。乌饭树，六月时开白色小花，像挂着一串串小灯笼，霜后结黑色小圆果，如黑豆般大小，吃起来与城里时新水果蓝莓味道相仿。
采摘
清洗
思意婶在山林里穿梭，找寻、择取、采集乌饭树最柔嫩的新叶。经验告诉他们：新叶鲜嫩多汁，浸染出的乌饭色泽更深蓝更通透；成熟的叶片只会令米粒更加乌黑，少了颜色变化的梦幻感与层次感。米粒颜色深浅，还与糯米和新叶的比例有关，1斤新叶浸染5斤糯米为宜。
思意婶掂量着竹篓里叶子的份量，心里有了底。家里糯米早已备好，今年三月，她准备了50斤糯米，3个儿子拖家带口到城里打工，找不出时间回来，想让人帮捎到城里去。村人老人都是这样，来填补离乡的孩子对三月乌饭的念想。久住村早些年很是热闹，有1700多号人，现在不足200位老人常住。早些年人口众多，粮食又不充裕，每年三月三，家家户户只象征性地蒸个三五升，现在粮食自由了，可围在一起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
舂捣
沤汁
浸染
蒸煮
翻炒
主食
回到家里，思意婶把鲜叶倒出，搁在山泉水里过一下。舂叶子,到了需派上体力与耐心的时候，这是男人的差事。把树叶倒入光滑的石臼里，用舂米槌慢磨细捣，叶片在石头与木头之间接受外力的摩擦与挤压，破碎、撕裂、软糯，直至成为一团汁液淋沥的青蓝。听说，现在城里人也学做乌饭，图个新鲜吧，乌饭叶是从乡下买的，捣叶子时动用了榨汁机。舂捣过的叶泥放入蛇壳袋里，加入少量的水，挤压出新鲜的汁渍，用盆接好备用。乌饭汁渍不似琼浆玉液越陈越香，时间会带走草木芳香而发酵变馊，是时候让农家糯米登场了。思意婶拿出糯米，米一定得干燥的，事先泡水的米粒是吃不进树叶的汁渍，这是制作色泽纯正的乌饭的窍门。将黑褐色汁液漫过洁白的糯米，时间是个魔术师，四五个小时的浸润与侵蚀，当糯米失去本来肤色变得黝黑且饱满，就可打捞上来装入木甑了。蒸乌饭的过程与一般的蒸米饭并无二致，灶膛里的火苗快乐地舞动，木甑里的水汽越窜越直，30分钟后，就可以揭开甑盖检测糯米的成熟度了。思意婶熟练地往指尖蘸些许冷水，轻巧地从甑桶里拈出几颗饭粒一碾，饭粒润滑细腻，可以出甑了。熟透的乌饭，米粒青蓝透亮，像一颗颗的水种蓝宝石。
草木与五谷的清香伴随着氤氲水汽在厨房弥漫，给“三月三，乌饭香”的仪式笼上一层神秘面纱。久住村民自小就听过这样的一个传说。有位母亲犯事了，被关进监狱，他的子女送饭进去，常被狱卒吃掉，后来家人想到了一个办法，用乌饭树叶将饭染黑，狱卒以为不干净，就没再动过饭菜，那位母亲才有饭吃，最后一家得以团圆。这个传说与《佛说盂兰盆经》“目莲救母”的故事很相似。也因此，乌饭也叫孝子饭。当然，这仅是一个带有仪式感的地方传说，吃乌饭的习俗之所以长久流传更在于乌饭的本身——草木与五谷融合形成的美妙滋味和口口相传的补益脾肾、安神明目等神奇功效。
刚蒸出的乌饭就足以征服大伙的味蕾，如果佐以香菇、花生、苦笋丁、三层肉等配料爆炒更别有风味。傍晚时候，刚好有亲朋从城关到久住做客，思意婶以炒乌饭为主食招待远方的客人。翻炒、上盆、打饭，思意婶尽可能地小心，因为她自小听说这么一句俗语“掉乌饭，黑蚁咬”，叫人爱惜五谷，一饭一食当思来之不易。大厅里灯火通明，山野气息夹杂着五谷芬芳在舌尖涌动，乌饭以其粗犷又不失细腻的滋味，令客人流连忘返。
看着客人饭饱意足的样子，思意婶有一阵恍惚。或许有一刻她在想：三月三了，城里的孩子们在干嘛？如果能回来一起吃乌饭该多好！
年冬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