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鸡蛋

一个周末，与妻子、姨子们等家人一起陪同岳父岳母，去拜访岳母的小妹。我不知怎么称呼她才好，且随妻子称她为姨吧。

姐妹情深，平时手机、微信、视频没少联系，可是由于岳母一家居住在海边城市，而姨居住在山城，两家距离遥远，少有机会相聚叙旧，今日一见倍感亲切。知道我们快到达她家，姨早早就等候在门口，我们一下车，她立即走到我们车旁，“二姐二姐夫长二姐二姐夫短”地叫开了，还一脸喜悦盛赞二姐二姐夫格外有情，特地带上女婿女儿们来看她。我们一进客厅，她又是递茶又是端水果。

这个姨是我岳母最小的妹妹，丈夫已去世多年，一女儿早已嫁到外地，两个儿子长期在外打工，她一人独居住乡下。久居城市到乡下走走，挺好的。走出客厅，坐在廊道里，边喝茶边欣赏田园风光，好不惬意。小河水波荡漾绕村而过，村尾绿树成荫，屋后鸟叫蝉鸣绕耳，时有山风吹来，虽在酷暑，要找出风里的暑气却有点难。

山海之间，机会难得，姨与岳母叙说着姐妹情谊，说着说着，不免赞叹起乡村的变迁。姨现在所在的村子变化确实很大，以前是荒山野岭，几年前已开发成3A级景区，日子是越过越好。她们姐妹俩聊得那么起劲，我们不免诧异岳母这个晕车专业户，今天怎么不晕车了？她微笑道：一心只想着来找我妹。岳父赶紧接道：就知道你一心想着小妹，今天一群人才特地陪你来，逗得大家捧腹欢笑。其实有司机的功劳，岳母坐的那辆车是她三弟开的，她三弟熟稔于山路驾驶，驾车平稳，况且现在到哪都是水泥路、沥青路，要颠也颠不起来。

因为事先说好了，不在姨家吃晚饭，大约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岳父母就起身欲带领我们离开。姨意犹未尽，她把事先装好的地瓜、南瓜、角瓜等大袋小袋提出来，要我们装进后备箱。岳父有点不好意思地推脱着，姨打趣道：“二姐夫，农村农农，农产品无毒虫，带回去吃点，对身体有好处呢！”

装车时，姨一阵翻找，又赶紧趔趄进房间。又在房间里折腾了好一阵子，我分明听到了陶瓮碰撞的时响。她又趔趄出来，扯开嗓子：“二姐夫、二姐，你们慢点，我要送你们50个鸡蛋，还差20个。”说完，她对着邻门一声叫：素婶，昨天我大儿子与媳妇回来，拿走了一些鸡蛋，现在不够送我二姐，找你借20个。农村的礼数，一般不呼全名。被称素婶的大娘，与姨同一屋檐下，也有些岁数了，从灶台边传来一声回答：“好，你自己拿，大个的拿去。”姨轻车熟路地推开素婶的房门，不一阵子，终于补齐了20个鸡蛋。

这情景仿佛一幅画面，勾起我儿时的回忆。曾几何时，鸡蛋一直是农村家庭的奢侈品，明明满罐子的鸡蛋，就是舍不得孩子们吃。当然舍不得，因为接待客人得用，缺油少盐时把鸡蛋卖了买油盐，甚至一家子的衣服鞋袜，都是卖了些鸡蛋再添置的。有些人家耕种时节把鸡蛋卖了竟可以买肥料，积少成多嘛。可以说，旧时鸡蛋的分量，在农村家庭中占据了仅次于猪的地位。母鸡一叫，各家的小孩就忙着往自家的鸡窝里跑。我母亲善于饲养鸡鸭，没过几天就能有蛋装满盆钵，可从未有一天曾发善心给过我们孩子打打牙祭。曾经为这，叛逆的我在父亲三十岁生日那一天，报复性地吃了十来个鸡蛋，结果是大闹肚子，胜似大病一场，害得父母又生气又伤心。从此，好多年“谈蛋色变”。而邻里间，相互借蛋是常有的事。突然客人来，借个鸡蛋做佐料充当点心“门面”，有亲戚做生日，借几颗蛋与线面、布一起作为祝寿礼物。

回家的车行驶在路上，稍有抖动，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我在担心车后备箱里的鸡蛋哩——这是那个时代落下的“病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