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 车走之

题记：泅着如水月光，向石牛山巅进发，只为采撷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向新年问好，向青春致敬。

月光如水，穿过洞穴与丛林，到火山口采撷新年的一缕阳光

凌晨五点，我们趟着新年如水月光，从石壶殿向石牛山巅进发。

三个家族一起行动，四个大男孩在前面带路，这活动是他们提议的。他们已是十六七岁的热血少年，相约要去攫取2024年的第一曙光。看着走在前面的他们，我渐渐明白：孩子的成长往往意味着亲子关系的渐行渐远——大人从携带、引领、陪同、跟随，直至如丝如缕的目送。

石牛山是福建沿海最高的山峰，最早承接来自东方的晨曦，素有“八闽观日第一峰”之称。他们最初在九仙山和石牛山间犹豫时，最终决定上石牛山，看上的恰是这点。

从石壶殿右侧上山的石头路，并不难走；头顶着月光，一条平整宽阔的石路白晃晃在脚下铺开。月上中天，头上并无高树，并没有所谓“水中藻荇交横”的意境。其实，没打开手电筒也不会迷路。孩子们冲在前面，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挥舞着，说笑声在静寂的山间尤其清脆，年轻人的活力与朝气在天地间流淌。“莫说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山腰人语声起落，声音清亮爽朗——又是一拨赶往山巅的年轻人。

路边的石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怪，有如虎伏于路的两旁，有如风帆扬于夜海，有似凤振翅于石上，有似莲开于天地间……石牛山是一座中生代复活式破火山，尤其是主峰的水蚀花岗岩石蛋地貌特征显著，石头们从山体探出头来，历经千年依旧精神抖擞，尽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因此，知名学者蔡尚思称赞它为“天下第一奇石山”。

我们穿过三道逼仄的“天门”——石头间的缝隙，来到一处空旷的石头平台。天色变化不大，月光拂照下，周遭之物数丈之内依稀可见。

靠近山体的一处石头洞穴——石壶洞，洞内供奉三尊圣君石像。相传，宋代绍兴年间，张慈观、萧朗庆、章朗瑞三位道士曾在此修行、传道、伏妖，得道成仙，庇护乡里。“他活着是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着，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后，乡民为，在此建坛祀奉，感念他们为民除害，并尊其为圣君，张慈观更被称为法主公，信众遍及海内外。自此，石壶洞更成为法主公信俗的发源地。如果说九仙山以佛教闻名，那么石牛山则因道教而兴盛，而宗教信仰的本质是祈福，是对不确定性焦虑的麻药。孩子们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们是幸福的，他们是自己的主宰——源自内心蓬勃向上的力量和无限美好的未来。

洞外是一个开阔的平台，有一大石立于平台中间，石头上刻有“福”字。因此，石壶洞一带也称“洞天福地”。围绕着大石头搭着几顶鲜艳的帐篷，里面黑灯瞎火，在月光下，在清新与自由的旷野间，他们正在酣睡——能安睡的人是有福的。

从石壶洞右侧上山，此时头顶突然变得昏暗下来——我们走进了一条森林隧道。急走几步，从昏暗中走到月光里，仰头一看，天色已有些许暗蓝。后，又钻进一两处小丛林，拐了几道弯，就到了一处平地。

在寒风与焦急中，我与青春一起，等来了日月同辉

“片石峥嵘状似牛，深山独卧几千秋？”这是德化名进士李道泰的诗句，“卧”与“峥嵘”都极为传神，写出石牛山主峰的情态。

月光下，左侧的主峰突兀而起，似一牛卧在天地间，身躯灰黑庞大，牛角峥嵘，牛头高昂，极其雄伟。山下白茫茫一片，是云还是雾？我们沿着石台阶向山上走去，向山巅走去。

我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有不少年轻人在山上等待着日出。他们聚在山上的一块石头后面，取暖，也躲着风。风太多了，刮在脸上隐隐作痛，手指渐渐冻僵。

月光正好在头顶，我们脚下站着一块坑坑洼洼的大石头——所谓的火山口总是这样不平坦。这里也是传说里的演法台，上面奇怪的洼洞被后人赋予了神奇的说法，都与法主公有关。那块挡风的石块，上面写着“石牛山”和“八闽观日第一峰”的镏金大字作为地标树立在那里。

走到铁栏杆边，东方的天地相接处阻隔着一条浅红色的云带，云带之上渐渐可以看见蓝色的天幕。脚下深不见底，风吹来，似乎有一些晃动，说不准是山在动还是人在动。山脚下白茫茫的是云海，似波涛拍岸，似河流奔涌。山区常常这样，山上视野开阔，山脚云雾笼罩，只有站在山顶的人才有机会见到如此奇观。

孩子们似乎天生不怕冷，满眼的新奇与期许。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他们拿着手机记录着，等待着，憧憬着。

天边金光越来越明亮了，远山的轮廓已清晰，一重一重延伸到与天相接之处。远山如黛，云海涌动，虚实留白，胜似一轴水墨山水画。太阳似在挣扎，东方的云带太厚太长了，遮住了东升，遮住了光。太阳总会出来的，我在心里默念着，或许等来的风景更加美好。

又有更多的人站到山巅之上。大家围在栏杆边，翘首以待。风还是一样大，一样的冷，只是这时大家不再躲闪，似乎都在勇敢地承接新年第一缕阳光的降临。

东边已是一大片绯红，天边云纱巾滚上金边，然而太阳娇羞地躲在后面。人群更加活跃了，手机屏上的光闪闪烁烁，我们已可以看清对方的脸庞了。少男少女居多，当然也有不少像我这样的中年人。是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并不是少年的专利，老夫也可聊发少年狂。

谁还没年轻过？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暑假，与一同学也是为了看日出，起早，登山。当时，还没有旅游车上山，不比现在，租了一辆摩托上山，下山就走路了，想想那得多累。然而，时到至今，累也忘了，看了些什么也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当时在石壶殿门口拍了张午时莲的照片，还侥幸得了个小奖；可惜这次池波依旧，就是没有莲花的影子。映在波心的不再是当年风华少年，可叹物是人非！

不知谁喊了一声：“太阳出来了！”人群一阵骚动。只见从云缝中挤出了一个红太阳，眯着橘红的，并不耀眼。周边的云彩红彤彤，彩霞铺满了半边天，另半边天是湛蓝的。好景不长，旭日又被云霞给掩住了，这并不影响大家的心情，因为云彩似憋着一口气，红得更为鲜艳，更加通透。

不一会儿，橙红色的太阳跃出了云层。远山辽远，山下的云海奔涌，头顶的月亮高悬，天地被阳光晕染成金色……“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奇的，一切都被晨曦所照耀。人群里发出了阵阵惊叹声，有的双手合十，有的忙着合影，有的专注地盯着初升的太阳……任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身上，我只想沉浸在这一刻，好好享受这一刻，不管时节如流，不思过往，不惧将来。

“你们刚才许了什么愿？”下山时我问起，那几位高中生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孩子长大了，都有不轻易说出的秘密和心底的理想。也罢。他们走在前面，与来时一样，不带喘的，嘻嘻哈哈、一蹦一跳地下山了。年轻就是好。回望山头，月亮还在天上，太阳正在升起，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