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祭

檐角铜铃撞碎第三声回响时，青灰色的云层终于裂开缝隙。廊前梨树簌簌抖落釉色花瓣，像散落一地的未寄信笺，被八年清明雨水浸透成泛黄的水墨长卷。   

我伸手接住飘摇的梨瓣，却触到时光皱褶里渗出的旧雨——那年母亲藏青布鞋上的忍冬纹，正在记忆的泥泞里洇开墨色。

雨丝穿越时空的经纬，打湿旧报纸裹着的白菊茎秆。水珠沿着报纸褶皱滚落，在黄泥路上凿出细密的弹坑。我攥着母亲褪色的衣角，数石缝里钻出的车前草，新翻泥土的腥甜混着梨蕊清苦，在鼻腔织成潮湿的网。野梨树从乱石堆斜刺向天，冰裂纹瓷般的花簇中，最细弱的那枝在我掌心沁出透明血珠。

五十步外，母亲忽然停驻，黑伞微抬露出斑驳的侧脸：“你听，雨滴在替他们读信。”

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里，旧报纸层层剥落。石阶自荒草深处浮起，白菊沿着青苔的脉络蜿蜒，恍若银河坠入人间。

七块玄武岩静卧雨中，裂纹里褪色的番号正被雨水重新勾勒，骤密的雨脚将天地缝成素缟，岩壁回响着青铜编钟的余韵。我将梨花搁在最高处的石棱，看它被雨水浇得通体透亮，忽然明白这些粗粝岩石的皎洁——它们原是浸透热血的人形，在年年春雨里析出盐的结晶。

廊外放晴的天光刺破云层时，玻璃瓶中的新折梨枝正在舒展。花瓣上蜿蜒的水痕与碑文裂隙重叠，远处学童的诵读声惊起林间宿鸟，泛黄书页翻飞间，半片梨花瓣飘落砚台，覆住未写完的“奠”字。暮色自天际晕染开来，细雨又叩响瓦当，草鞋踏碎霜露的脆响混着战马嚼碎夜风的呜咽，化作松针间漏下的碎钻，叮咚落满今春新砌的青砖。

瓷瓶中的梨瓣不知第几次飘落，墨色顺着叶脉在宣纸上洇出淡青雾霭。

纪念馆琉璃瓦折射的雨光里，我望见无数透明信使正穿梭时空——有些带着火药味钻进战壕，有些裹着粉笔灰落向讲台，更多则悬在梨树枝头，等待某个清明被春风寄往地心深处的收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