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德化报

2021年01月11星期一
刊号:CN-35(Q)第010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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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昼旧事

新闻作者:郑梦如  发布时间:2021-02-01  查看次数:612次  

到德化插队落户第一天出工,队长对我们说:明天张昼到“树林口”挖田。我问什么是张昼?社员们哈哈大笑起来:学生仔没种过田,不懂得张昼。张昼就是张罗午饭——带锅子米菜到野外煮食。

第二天早上,我扛着锄头,带着铝锅米菜出发了。“你怎么没带柴火?”夏朴说,我才发现大家还各带一小把柴火。“不要紧,到时一人送一片柴够你烧的。”没想到,一路上,这个发现一根枯树枝,那个捡到一块干木片,统统递过来,直让我合抱不过来。加妙叔笑着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矣!

收工了,大家提着锅子到溪边、地头砌灶“煮昼”(煮午饭),我的锅子却被谁拿到草寮的灶位上。我看草寮里都是老社员,知道这十来个灶位是留给他们的,提上锅子要跑,碓叔说:“跑什么?在草寮里煮也是一样的。”说着,为我引火,添柴……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夏朴揶揄说:“尊老敬贤敬少年,敬你是客人……”

当然只有这一次。以后我就跟着夏朴——在树林口,我们在溪边巨石下灶砌,这里通风凉快,取水洗刷又方便;在尾寨,我们在老枫树下“煮昼”,这里遮阳宽敞又清净……饭煮熟了,有人走动了——揭锅看谁煮的新鲜,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拿筷子夹块萝卜或插个芋头吃;谁带的食物少或煮不好吃的,会说几句嫌弃话,又不忘从自己锅里拨一些给人家……其实那时候,大家都是一个样,不是地瓜干饭、芥菜饭,就是马铃薯饭、糟菜饭……

一次,我煮槟榔芋饭,杰叔看见了,说:“哇——槟榔芋饭真香!”我掀开他锅盖,惊讶说:“哇——豌豆饭!”我说:“咱互换一半!”“交换不后悔!”“当然!”杰叔喜滋滋拿勺子舀饭给我……

更有意思的是在六坂下“播稳”(插中稻秧),收工了,我洗好手脚,走到松树下准备“煮昼”。什么?挂在松树桠上的锅子不见了,米粒糟菜撒一地……金德幸灾乐祸说:“阿如,你走桃花运了,七仙女把你锅子藏起来了……”“藏你个头!”我四处寻找,锅子滚到灌木丛里!是谁捣的鬼?“谁敢开这么大玩笑?”夏朴看了看,说,“可能是刮风或锅盖没盖紧,山鸡松鼠扒开吃了……”不用说,午饭这一顿不用煮了,张三拿个地瓜,李四拨块饭,吴五舀半碗菜汤,我不劳而获吃了个胃满肚圆!

那天去“尾寨”劈田埂,母亲给我“张昼”。煮熟了,我感觉米饭比平时多一些,但劈田埂辛苦,肚子饿,半锅的冬米大薯饭还是吃得精光。

晚上回家,母亲掀开锅盖,有点吃惊问:“你知道今天带去多少米?”我说不知道。“单冬米是1斤2两!”我大吃一惊:我的天呀!一顿吃1斤2两米饭加3块大薯,起码要2元钱,我干一天才赚4毛钱多工分,岂不是入不敷出吗?母亲说:哪能这样说?你不干活也要吃饭呀!会吃饭,说明你会干活。

一次张昼到上寮松柏洋插秧,金德夏朴招呼我到 “尾林窑”古树下“煮昼”。水尾,一个个土碓在“哐当哐当”舂瓷土;山坡,山芒萁灌木丛茂盛,地上到处是古匣钵陶瓷碎片……“这里就是尾林古瓷窑址。”金德感叹说,“我们的祖先很聪明,利用这里树林茂密溪水大,离观音岐近,在这里舂土建窑烧窑一条龙……”

张昼看似艰辛,其实充满诗意。吃完饭,老人坐在地上讲古聊天,青年的去溪边捡柴火或上山割山芒萁,少年的到溪里摸鱼虾,女人到地里拔兔草和野菜什么……我最爱躺在草寮里的稻草堆里,看连绵远山或濛濛的春雨;倚在山坡大树或溪边大石头下,闻着徐徐吹来的松针香味或新翻的泥土芬芳,听着小溪水淙淙流淌声,享受着松涛溪风的快意。一次心血来潮,把程颢《春日偶成》改成:云淡风轻近午天,野花绿树满眼帘。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懒汉说神仙。

寒来暑往,一个个知青招生招工走了,我还是带着锅子张昼劳作。一天在弯桥大坂割晚稻煮昼,荣华叔悄声问我:“听说你写了一篇文章编进省出版社的书里,公社要调你去报道组……我敢断定:明年,你不用和我们一起张昼种田了……”我说:谈何容易呢?他坚定地说:“不信我们打赌!”

果然一言谶中,第二年冬天,我招工离开德化三班……

50多年过去了,每回忆插队的日子,我就想起张昼劳作的情景:那溪边找石块垒灶舀水的欢笑声,趴在地上拼命吹着忽闪忽灭灶火被熏的泪水,草寮里老农殷殷话语与氤氲飘荡的炊烟……其间,蕴藏了多少辛酸与欢乐,只有我们那一代人心里最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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