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德化报

2021年11月08星期一
刊号:CN-35(Q)第010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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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在桥内

新闻作者:连江水  发布时间:2021-11-08  查看次数:1278次  

◎连江水

惊鸿一瞥,一座小山便压在心尖。

古木荫翳,秀峰在山坳孤起,像鹰卓立于老树,振翅欲飞。隐约记得,山上有一座老去的山寨,寨内有一座文人辈出的老祠堂。知道山脚的村庄叫桥内。大云溪萦绕,双桂桥横卧水上,有座红砖厝人称华侨厝,一间小庙偏叫郁文斋,佳春岭怎么说也不止是一条山岭……

如果第一次相遇称为邂逅,那么第二次专程前往,该郑重地称之为拜谒——为仰望一座小山,途经一个叫桥内的村庄,顺带向村内的一草一木问好。

桥内在陂内

“你脚下站的是三班的土地!”我站在官陂外,陂上人影散乱,得知我是为桥内而来,村民善意提醒——桥内刚好在官陂内。

流水翻过水陂跌落下去,就到了三班村的地界。

官陂

陂,圩岸,池也。闽南一带,常在水流间以石横筑堤坝蓄水,用于引水灌溉。此陂之所以称为“官陂”,并非指官方筑就的水陂,而指被官印盖过的水陂。传说,早时村民于此筑陂常毁于水患,某日有一官员路过见此情形,在陂上石头盖上印章,从此再无水毁发生。

官陂外,有一水碓,旧时舂瓷土之用,现在水渠干涸,水车停滞,已荒弃有些时日。官陂附近有三棵老树见证过旧时光阴。一棵铁冬青伏在官陂的出水口上,四季常青,村人说冬天树上的果子,色如朱丹;两棵枫香树,很是粗大,不知在此隔岸相望了多久。

当时是为农田灌溉而修,还是为水碓起落而建,已说不清。现在,陂上铺上了一层水泥,如果不是有人说起,真不好说这是水陂还是水泥路。

不时有人从陂上来回,流水夹带几句寒暄流向远方。背景是成片的稻田、三五村房,还有人间烟火,及白云苍狗。

桥内村,并不叫陂内村。

桥内村,顾名思义,因桥而得名。双桂桥,恰在桥内。有村人称,地名桥内的“桥”指的就是双桂桥。

双桂桥

高大雄伟,双桂桥像一座宫殿横跨在大云溪之上。

廊桥,单拱石桥,早些时候或是木构廊桥。桥碑记载宋时“石址施屋”,有时德化县尉、诗人孙应凤《连波桥》绝句传世。明代天启重建为“石砌桥墩木桥”,类似在桥墩上建房子,桥梁也是木头的。它曾有一个浪漫的名字——连波桥。现名双桂,芳香浓郁,据说是因附近有两棵桂花树而起。又有人称之为“观音桥”,因廊桥上供奉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三班辽田尖山早在青铜时代就有人类建窑制陶。郑颜两大姓早在唐末就开基于此,从那时起,制瓷成了当地最重要的生计。旧时,从三班到永春,乃至抵达沿海一带,途经桥内翻过天马山,无疑是一条最便捷的通道。

曾经,桥板上走过荷锄晚归的农夫,瓷担悠悠的挑夫;桥屋里庇护过风餐露宿的商旅,温暖过形单影只的浪人。现在交通发达了,双桂桥较早时安静了许多,饭后闲坐的老人也越来越少。偶尔路过的也是步履匆匆。

桥下流水东逝,流走的是朝代更迭,时代变迁。双桂桥依然横跨溪上,迎来送往,把勾连两岸的初心映照在水面上。桥,横在水上,栉风沐雨,从不过问坚持值不值得。

山上有大观

为一座小山而去,其他的只是路过。

伴着山涧流水,穿过密林间的小路,眼前境界豁然开朗——众多小山间,开出一片田畴,几亩池塘。大观角落到了。

大观角落

其中,有一秀峰面对天马山,有一老屋踞于山尖,四周林木葱茏。当地人称其形似向天蜡烛。老屋名叫腾光堂。

屋外有一截石头围墙,正中一大门敞开,燕尾脊高高扬起。其实,山上本是一座寨子,不知是先有地名还是先有寨名,名为大观。

这大门就是寨门。从寨门拾级而上,进入腾光堂。

因一对锈迹斑斑的匾托,从跨进门厅的第一步起,我便对腾光堂心生敬意。正对门口的一根檩子上,匾去托在,像两只燕子一样栖在旧时光里。遥想当年,主人在此打拱作揖,书生意气,谈笑风生。

我喜欢这里的古香古色。虽然我知道,如此香色在七八十年代之前更为丰满而充盈。大厅只要能挂匾的地方都钉上燕子一般的匾托,上面都会有些什么的题字?时间把这一切偷走了,匾托举起了一厅的空旷,适宜春来秋去的燕子筑造巢穴。

当然,这上面一定有一面写着“解元”二字,那是属于郑兼才的荣光。

我喜欢腾光堂后高出飞檐的桂花树。我不知道它已多少岁了,只知道生长老桂花的地方都不俗,疏影横斜,暗香幽动,更接近“香草美女”的隐喻。

我喜欢书生题写在壁墙空白处的笔墨。“金乌”“瑞色”“官裳”……斑驳的字迹已难认一一辨认,旧时文人总怀“学成文武艺,货予帝王家”“学而优则仕”的心思。然而假如不能如愿,又该何去何从?

腾光堂上的诗文

我喜欢这样的一介书生,不穷不达时的泰然,容他们寻得间隙,留下些于世有补的见解与笔墨。例如,腾光楼里的郑兼才,贵为解元,后屡试不中进士,当年事已高有机会转任知县,竟只愿教书育人,著书编史,有《六亭文集》《台湾县志》《台湾府志》等留芳于世。人最容易患得患失,有智慧的人会在碰壁后来个漂亮转身。

至此,古香古色的腾光堂除了蕴涵着书生意气,更激荡着一介书生无用之时该有的补世格局。“无能补天,于世有益。”在腾光堂,我仿佛听到一声棒喝。

走出腾光堂,外面是更为广阔的大观寨。

大观寨遗存的房子

山体原本陡峭,以石环山,筑出平地。据说,三十多年前,民居绕寨墙而建,有一二百村民居住于此,现在只有一间土屋残留。万物在时光铁帚之下是如此不堪!

把山头围住人住进去就是寨子,人去屋毁,只留残垣断壁的荒凉。

下山的人们,可安好?

溪畔多物华

站在大观寨上,纱帽峰在望,天马山在更远的地方。

大云溪从天马山发源,流经山下桥内。大观角落也有山涧汇入大云溪。

经河流润泽和时间沉淀的土地,总会滋长出丰茂的花草和稀有的珍奇。

我想到天马山下的佳春岭,名闻遐迩的佳春岭。相传,元时到中国游历的马可·波罗曾从这里带回一件青白釉小花插,现珍藏于意大利博物馆。现在,两山之间的山坳地上,白瓷碎片肆无忌惮地铺张,从不以千年的资历骄人。从佳春岭开始,还是更早?村民生产陶瓷如同侍候田里的庄稼一样,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你看,远的还有碗窑山窑、厝尺仔窑,近的如新亭瓷厂,现在,大小瓷老板更如雨后春笋。

宋元时期的德化白瓷

是大云溪浸润了桥内的瓷泥,还是陶瓷生养着大云溪两岸村民?

郁文斋在双桂桥附近,初看名字以为是书斋或私塾。可以肯定,现在它是桥内的一座小庙,主要供奉吴仙公吴济川。这座小庙还供奉着关羽关老爷子,类似文关公扮相,这在山城德化很少见。为了升官发财,还是辟邪驱鬼?但我宁愿相信,它如同郁文斋的名字一样,出发点是庇佑族人文运亨通,人才辈出。我还见到,硕杰郑氏家庙供奉的魁星,泗滨颜氏宗祠供奉的文昌帝君。宋代以来,文昌、魁星一般为官祀,少有摆放在自家祠堂的。或许早在宋代之前,郑颜二家就将诗书传家奉为圭臬。

郁文斋在小路的尽头

如果腾光堂的书生意气是桥内的一条精神支流,那么诗书传家早已是三班郑氏的精神滥觞。

官陂外上百步远,有一座红砖楼昌秀堂,人称华侨厝。旧时三班红砖厝极多,若论奢华铺张,华侨厝可算极致。它也是为数不多、建制保存比较完整的一座。外墙青石为底,红砖上陈。内饰极为用工,雀替、斗拱、梁枋多用雕刻,墙檐也重彩绘,可谓“雕梁画栋”。你看斗拱垂花就是一个个花灯,灯上丝带细若葱根。这里的门洞多为拱门,颇有异域风味。房子的主人是谁?国民时期新马侨领郑荆召、郑荆伦。他们用勤劳与智慧在异国他乡开创出一片天地,却时刻不忘报效家国故土。1928年荆召大力资助修建德化城关的云龙桥,1938年荆伦在霞山、大溪一带创办“东南公司华侨林场”……我还想到郑点金、郑来兴等人。他们是腾光堂的后裔。

 

华侨厝精美的木雕

如果文脉和瓷香是桥内的一个显性符号,侨未尝不是?大云溪是公平的,如母亲生养着两岸的子民,同样时刻在海外漂泊游子的心间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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