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旷的何厝坂有一口古井,一口无名古井,深浅莫测。
说无名古井并不准确,它在溪阳堂前,当属溪阳堂的古井。溪阳堂是征迁过的何厝坂仅存的老房子,因它是德化浔中后所村的何氏祠堂,众多何氏子孙喝着那井水在这座老屋繁衍生息,开枝散叶,更因为德化人民认为它是何朝宗的祠堂或故居。那么何朝宗喝过溪阳堂的井水?在对一口古井尚且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不能做出肯定的回答,因为一代宗师何朝宗比古井更加辽远而深邃,一句“不知何许人,或云祖籍德化”比什么都更费周章。
从溪阳堂走出的老人记得,那口井早些年并无井台,只是用石头围出比平地稍高的井沿,在 1976年春才用水泥堆出半米高的井台。井口旁的水泥地上一行用白瓷码出“一九九六年春”印证了这一切。
生活离不开水,那时哪座大厝谁能离开一口古井啊,然而比古井更为复杂的人事又有几人知晓? “那时这里住着四户人家,每天也就是打水煮饭,洗衣洗菜,偶尔在井边谈天说地,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啊!”从溪阳堂出来的老人没有太多有关井的记忆,说到何朝宗更是语焉不详。我们没办法望穿井底,抽干井水,淘选出沉淀在井底数百年来的生活细节。时间久远,流逝无情,就像老厝前的浐溪水不舍昼夜,比眼前静止的老井更难捉摸。
老人告诉我,祖上何昆源在洪武年间拨军到德化隆泰社厚苏(今称后所)屯垦,至于溪阳堂什么时候始建已不清楚,现在这老祠堂是解放后人民公社时期的建筑,当时破旧的溪阳堂差点成了大食堂的柴火。
眼前的溪阳堂古拙简约,是典型的闽南建筑风格,两进五开间,上落大厅居中,厅头设神龛,两边列大房边房;下落榉头角房下房;另,左右各有过水、护厝、楼仔等附属,与多数同时期比较完备的闽南民房并无特别之处。每年过年月半何氏宗亲都会聚集在此祭祀祈福。
老地基多以溪石堆砌而成,少有见证昔日繁华厚重的青石板,找不到“我祖上曾经阔过”印迹。
之前的溪阳堂是什么模样,它经历了什么?少有人知晓,就像没人知道这古井是什么时候开凿的一样?所幸历史偶尔会在夹缝中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德化县志》 (清•乾隆)载:“康熙十五年四月十六日,大雨,溪水暴涨,白浪淹城。沿溪一带,城垣庐舍,尽湮为壑。”与何厝坂一水之隔的周家大厝被淹,一夜失踪十多人,想来溪阳堂也不能幸免。再后来,德化城东大开发时,这片纳入了拆迁范围,在有识之士的呼吁声中,溪阳堂在挖掘机下得以幸免,红砖砌成的“下落”是近年刚修补上去的。现在,整片的河厝坂只有溪阳堂一座老屋,还有那一口古井。
文字没有明确的记载,历史也就留下了悬案。幸运的是有些文史专家一直在追根溯源,耐心缜密地从历史深井淘洗出一些事实真相。德化本地的文史专家徐本章就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
何厝坂何氏有一本残破的清代族谱,上面记载何昆源有九世孙两人:一为何容海,一为何栖潭,生卒年不详。其中,何栖潭,号振宗;何容海的号可能就是朝宗,谱志在此处刚好残破。本章先生得出这样鳞光片甲的推断。首先,何厝坂何氏并非旺族,从洪武拨军到清代乾隆年间始修族谱,三百多年的时间可能出现一些遗漏实属正常;在当时手艺人做为一个“下三流”阶 层,并没有值得大书特书之处。其 次,当时手艺人,特别是塑像师傅并不热衷于钤真名于佛像之上供人跪拜侍奉,因而少用真名,多钤艺名或字号,位置也多印制于背面或底座。例如,明末乐陶孙醇宇雕塑就多钤“筍江山人”印,偶有塑像同时钤有“筍江山人”与“醇宇”两 款,多少也是出于这种“自谦”的做法。最主要一点,何朝宗所有雕塑瓷质温润洁白,独一无二的“糯米胎”是其他窑口的瓷土所无法复制的,何朝宗长久居住德化创作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当然,我们也不妨天马行空地想像一下,何朝宗并不一定死守着溪阳堂这一口井,漂泊是当时手艺人的命运,这样“不知何许人,或云祖籍德化,寓郡城”(清•乾隆《泉州府志》)的说法也就顺理成章。那么,溪阳堂的井水曾清净过他的风尘仆仆!洗净了风尘的何朝宗,把人间烟火与人文艺术完美地融进瓷泥,以干净和虔诚一寸一寸地塑出“天下共宝之”的佛像。“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说的是宋代那个落泊的柳永,然而,很多艺术家的际遇是相通的,在世时命运多舛,身后他们创作艺术品在替他们发声,现在如化用“凡有井水处,即有何氏瓷”来形容何朝宗,不为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