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德化报

2022年08月08星期一
刊号:CN-35(Q)第010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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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落在族谱里的旧瓷光

新闻作者:连江水  发布时间:2022-08-08  查看次数:576次  

☉连江水

净手、焚香、祈祷……只有等老人接过象征性的红包之后,外人才可翻阅本族谱志。郑重、虔诚,好似列祖列宗就住在族谱里。知情者说,掌管族谱的宗族长老不会轻易将族谱示人。这不难理解,宗族文化在中华民族的根骨里分量极重,而宗族三大标志物:祠堂、祭祖和族谱,族谱位列其中,地位不言而喻。

德化县族谱文化交流展.JPG

德化县族谱文化交流展

三十多个姓氏,三百多本族谱,其中不乏刚出阁的族谱经典,好像一时间听到时代的集结号奔涌到同一个地方——德化陶瓷博物馆,在玻璃罩里接受全城人民的注视与瞻仰。泛黄的页面都在书写着姓氏宗族的历史:记录着血缘根脉与长幼尊卑,书写下家族昔日荣光和生活血泪,流露出先辈对后生的谆谆教诲及殷殷期许,包含了生生不息的倔强,也渗透着落后的思想。一字一划,铁笔银钩般力透纸背……

撇开冗长与繁杂的情绪,让我们把赞颂与批判沉淀,秉理性之烛,照往故纸堆,依稀间寻寻觅觅。德化是千年瓷都,在历代县志里很少发现与瓷相关的记载,这无疑是憾事。那么,在浩如烟海的族谱里,是否撒落着些许瓷的鳞光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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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氏族谱里的卖断车碓契

几头水碓的买卖

族谱里常存有一些田地、房屋等买卖契约,这是宗族产业变迁的凭证。

单氏族谱存有一份“车碓卖断契”。车碓位于高洋乡水尾外十一级(现高阳村金城桥外),卖者为永春廿三都(现石鼓一带)的颜椅年,买者为高洋单氏的单江使,时间是光绪三十年八月。另外,说是卖断,其实只是卖掉了一半。这几头水碓的买卖,看似鸡毛蒜皮的交易,却被当成宗族重大事项列入族谱,是不是挺意外的?

车碓,即水碓,主要从事瓷土加工。这本来是平白无奇的生产工具,在千年瓷都德化却是老百姓的重要产业,几头水碓的买卖却被当成宗族大事。当时水碓对当地人的重要性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此为其一。

其二,契约上写着“十一级第三盘”,水流有十一级落差?每级落差都建有水碓?当地的老人现在还称洞上至高阳水尾这一段为十一级,对溪流两岸的众多水碓还记忆深刻。如此多的水碓聚于村尾,当年高阳瓷土加工产业的发达程度,同样出乎意料之外。这一点我们还可从车碓的卖主是永春人得到一定佐证。一个外地人到高阳投资水碓,吸引他的一定是投资带来的回报。其他证据表明,清代,特别是中后期,高阳发达的不仅是瓷土加工产业,陶瓷产业应该也不会太差,套用时下的话该叫产业链比较成熟吧。据徐本章《瓷都探论》一书载:“高阳村,共有25处”古窑址,其中“清代、民国”时期的居多。另外,当地人陈鸿鸣称:限于当时条件,书中的记载有一些遗漏,他曾与王金镭进一步调查,高阳一带古窑址不下30处。其中,当地村民皆知的竹林仔窑在徐的调查中就没见到记录。

竹林仔窑,我曾特意去过。当时看到单氏族谱上的一张地形图,上面标注一大批窑的名称,引起了我的兴趣。瓷窑被当成了地图重要的坐标!竹林下的一条小路上满地瓷片,以青花碗碟居多;拨开荒草可觅得一小段安静的窑壁,其余部分已湮没在黄土堆里。竹林底下是一个山坳,已垦出一坵坵大水田,一些松软的田壁用一排排匣钵堆叠起来,像一根根黄色的柱子支撑着一片水光粼粼的稻田。这放在哪里都是少之又少的景观。当地老人称,当时单氏窑主发财后,曾花好几千白银买个官玩玩,只是没能等来赴任一方。

彼时的高阳,俨然一处陶瓷生产乐土,陶瓷不仅是生计,更是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村里人到现在还在念叨着:“官道一下横,瓷窑建两边。”有溪流,有水碓,有瓷土,有“官道”,高阳可谓占瓷业生产的诸多便利。

看着这张泛黄的契约,我的眼前浮现这样一幅场景:阡陌交通,屋舍俨然,一座座窑炉遍布村头村尾,白天人们碓土制瓷,夜晚窑火映照着大地。一百多年前,高阳是一个为瓷而忙的村庄。

泗滨颜氏族谱.jpg

泗滨颜氏族谱

一场瓷业的接力

《唐国子博士化彩公传》载:化彩公,讳纹,……最大者著《陶业法》,绘《梅岭图》,俾后人谋建,其所传习工艺,治生不仰他方,时不逮,创始无从,厥后得遗本,按图依法渐次恢绪,于今千余丁,仰给裕如……

《明孝友维岳公传》载:维岳公,讳佛护,字俊高,……手胼足胝,勤劳俭积……得先祖绘梅陶图兴工,创绩成绩,其为子孙谋深矣……

以上两段文字出处都在《龙浔泗滨颜氏族谱》(民国十七年石印本),这些文字说到同一个主题:陶瓷产业,还与两关键词“陶业法”“梅岭图”息息相关。

一场瓷业的接力赛?

颜化彩,生于唐咸通五年(公元894年),彼时颜氏开基泗滨已历三世。而颜俊高,生于明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两人因一书一图联系在一起,最终落脚点定位在梅岭上。这是一个半个多世纪的传承,这是一场跨越五百年陶瓷事业的接力。

梅岭,又称南岭,一条自德化陶瓷母亲山观音岐逶迤而来的山脉。山上散布着众多古窑址,时下多称梅岭窑。

记得,梅岭的山顶有一处阶级窑遗址,时间定格在明代。宽大的窑室,赤褐色的窑壁好似还会流出窑汗。温润的白瓷片,鲜艳的青花瓷片,散落一地。它是明代颜俊高创建的窑炉吗?脚下瓷片锵锵脆响,我没有听到分明的回答。往下一点,有条叫狗公窑的。我听过一个当地老妪讲过它的故事:她太太爷“狗公”建的,然后与窑工一起吃窑饭,一同起大厝,直到国民时遭匪患,家道败落……山脚下的龙窑,窑身基本完整,卧在那边,仿佛喘一口气就会吐出窑烟。据说,是泗滨集体的财产,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还热火腾腾地生产饭碗、汤匙、酒壶,好不热闹。其实,何止两三条窑,一眼望去,地表上到处散落着瓷的碎片,窑的残骸。如今,窑烟散去。

这是另一场始于明代而终于眼下的瓷业接力?

田少人多的泗滨,颜氏先人早就为子孙谋划陶瓷这一生计。题外话,我不知道,《陶业法》上记载哪些工艺?这些工艺从哪学来的?是三班当地,还是从颜氏的祖籍地河南温县?温县早在唐代就有当阳峪绞胎瓷。颜化彩出生时,他爷爷颜芳开基三班近六十年,此后他大伯回迁河南老家,莫非他曾去河南?这些已没有定论。我宁愿相信,是颜化彩以聪明才智结合本地陶瓷技艺编成《陶业法》。当然,这一谋划无疑是明智的,三班占有先天地利,特别是梅岭,下临上寮溪,紧挨观音岐,山上树木旺盛,有瓷土,有水流可加工瓷土,有柴火可烧窑,只要有一定的陶瓷烧制技艺,陶瓷无疑是农耕之外的另一重要生计。

对于陶瓷,泗滨颜氏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眼前,梅岭是没了窑烟,但不能说陶瓷在三班泗滨就没有继续接力。隔溪而望,一幢幢厂房在山头崛起。

这是一场生生不息的接力赛,只是转移到更加广阔的场地。

其实,在山城众多族谱里,只要你细心地寻找,总会有一束束冷艳的光芒闪耀着世人的眼。“南海一号”沉船出水的四系罐底墨书“郑尽金”,其人在三班郑氏族谱中得到印证。同样在三班郑氏族谱还记载着这样一件事:时在康乾盛世,郑可辅“业陶致富,广致良田”,建造官坝土楼。“业陶而富”,从事陶瓷生产可发家致富,不再是一件令人羞羞答答的“下九流”的事,这样的史学观比冠冕堂皇的正史可贵得多。另,族谱还记载着诸多德化人迁徙到其他陶瓷产区,仅三班颜氏族谱记载,清时迁徙到宁德县飞銮梅溪窑有21人,闽清窑15人,尤溪山头窑67人,瓯宁府南山府和沂田窑4人,建宁府碗窑1人。他们是窑工,还是窑主,或者拱窑工,已不可考,但他们无疑是德化陶瓷技艺向外传播的使者……

如果说,正史是养在官家后院的花中珍品,是一本正经的雍容华贵,那么族谱更像是山野之花,朴实无华,却又千姿百态,细心观赏,可得自然真味。在这里,我们还经常遇见更多闪烁的旧瓷光,更多美好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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