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德化报

2023年01月09星期一
刊号:CN-35(Q)第010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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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 产

新闻作者:  发布时间:2023-01-09  查看次数:598次  

遗 产

◎ 20级产品 张滢滢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笔遗产——来自素未谋面的远房姑姑。

据说她一生都在寻找她那在三十多年前失散的丈夫,那个男人上了战场后,就像一只不驯的麻雀乍飞上天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大抵是没有结果的——否则我也不会在多年后得到这笔不算多的遗产。我用这笔钱和我的积蓄买下来一块地,位于斯卡布罗附近,周围种着许多欧芹与鼠尾草,那里过去是邮局。当我走进我的房子的时候,有一位穿着绿色制服的人——也许是邮差,正在那忙忙碌碌。

“先生,需要我帮您一块儿清理吗?”

“谢谢您。”他对我说,“我已经收拾好了。”

他推着门口的车走了,如同收集过冬物资的鸟雀一般,叼着满当的食物,摇摇晃晃地飞远了,那车上的东西实在是很多,以至于无法骑行,只得推。

当他走后,我旋进屋,像吝啬的国王巡视领地一般巡视着我的房子,不放过每一寸领土,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细致的巡逻,我发现了一堆纸片,在屋子里头一张霉绿斑斓的老木桌抽屉里。这些被抛弃的纸片大多霉烂了,它们是一堆明信片和信,起码在过去是的。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捡拾出来,这并不是我多么珍惜的缘故——事实上我正准备清理出来去扔掉,而这老家伙实在太老了,让我连抽屉都只能拉出一半。当我又费力地将抽屉塞回去时,一封信和一张纸掉在了地上,这两个倒霉的家伙多半是卡在抽屉夹层里了,以至于它没能尽职尽责地将主人的心意传递出去。由于长时间的挤压,它们粘连在了一起。因为不在抽屉里,它们没有如那些明信片那般烂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你知道的,那些霉菌的繁衍速度一向快得让人懊恼,这使得我还有兴致将它们打开看看。

亲爱的艾德里安·路德维希:

你还好吗?

在你离开我后,我总是梦见你,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我也只看着你,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很久了。而当我醒来,我的枕边只余冰凉。

今日清晨之时,当我浇灌院中的欧芹、鼠尾草、迷迭香与百里香时,我又想起你。你离开的时候,它只长到我的脚踝处,而如今,已生长到膝盖高度。

我怀念你我在林中散步的时光,在微凉的早晨里,在和煦的晚风里。每当你站在树下时,阳光透过树叶撒下光斑落在你脸上,在你的金发上,你的眼睛被染上碎金,你会微笑,我的亲爱的,我的路德维希,你会问,我为何突然这样滔滔不绝?只因我无法以唇吻你,只得求助于文字,以文字来传递亲吻。事实上,我甚至能写下诗篇并把奥维狄乌斯的《哀歌》重新以韵文写成德文的《哀书》。奥维狄乌斯只是被迫离开了皇帝奥古斯都,我却被迫和你远离,这是奥维狄乌斯所无法理解的。

你曾问我,若你无法回来,我将如何?我的回答是,即使我们为空间、时间、生死所相隔,我对你的爱情也正如阳光雨露之于植物——永远不停滋长。

每当想起你,我脑海中浮现的是爱荷华州美丽的平原,你我之间的距离,使我备受煎熬。没有你陪伴在身边,一切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知道吗?爱上你是我做过最简单的事,除了你,一切都不重要。在醒来的每一天,我都深信于此。我爱你,在见到你的那天,在今天,在我余生的每一天,每一夜。


永远属于你的德瓦恩·路德维希

1945年1月14日于伦敦

又有一则则“讣告”:


威廉·斯特林上校逝世

原皇家海军陆战队突击队威廉·斯特林上校(副师职),1908年生于伦敦,因医治无效,于1944年12月30日在比利时阿登地区逝世。

艾德里安·路德维希少校逝世

原皇家海军陆战队突击队艾德里安·路德维希少校(副营职),1910年生于伯明翰,因医治无效,于1月6日在比利时阿登地区逝世。

马修·里德上尉逝世

原空降特勤队马修·里德上尉(副营职),于1913年生于曼彻斯特,因医治无效,于1945年1月8日在比利时阿登地区逝世。

艾登·菲尔德中尉逝世

原海军陆战军特种舟艇队艾登·菲尔德中尉(副连职),于1917年生于布里斯托,因医治无效,于1945年1月13日在比利时阿登地区逝世。

……

 德瓦恩·伯德,我那位远房姑姑的名字。当我终于看完这两张薄纸片之时,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孕妇一样步履艰难了。这迟了三十多年的讣告,这迟了三十多年的情书,在寄出后也如同一只不驯的麻雀乍飞上天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未曾有一刻到达他们该到的人手中。我的姑姑,德瓦恩·路德维希也未曾有一刻知晓,当她满怀期待写下这封蕴满爱意的书信时,她的爱人已魂归天国,并在这三十多年的时光中,与写有爱人死亡讯息的讣告黏连在一起,被隐藏在不见天日的抽屉夹层中,直至今日才在由她遗产买下的邮局旧址中,被一个与这故事几近毫无交集的人发现。

尽管还是春日,但这所有的鼠尾草、香芹、迷迭香、百里香都已凋谢在深冬之中了,我在这空旷却显得乱昏昏的屋中站着,只觉得捏在手中本应是轻且薄脆的信纸变得沉重起来,湿漉漉的,像窗外的欧芹与鼠尾草,微微地,如同它们最终的结局那样,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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