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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 郑梦如
54年前初春，有段日子很是煎熬——我们姐弟在选择去哪里插队焦虑且彷徨。您突然发话：“不要再犹豫了，是死是活我们母子都要在一起，回故乡吧！”后来就有迁户口回故乡了这事，记得那一天正好是清明。
回到故乡三班，您叮嘱我们四句话：学做人，少说话，好好干活，学会一门手艺。我们听您的。路遇乡亲礼貌打招呼，聊天不论人家是非，田里有些人常坐在田埂上抽烟，或找个地方偷懒，我们不是挑着土粪倒进秧船里，就是弯腰不停插秧；谁割破了手摔伤了脚，我想到的是回家拿棉花胶布什么；夜晚，我们常到夜校义务教女孩识字；农闲，我到外县学做木匠，姐跟您做裁缝。姐情商更高，和生产队女孩子打成一片：聊天讲故事，热情为她们量身裁剪做新衣……很快，我们有了好口碑：“永春回来的姐弟俩，干活拼命，待人踏实热情……”
一年后，姐去桥内小学当民办教师了。两年后，三班小学校长也推荐我去——那时，我正为民办教师地位待遇低而犹豫发愁。阿母，又您发话了：“当教师是做善事，就是没人愿当，才有你的份；教师工资低，但不会永远低……”我醍醐灌顶，毅然提起教鞭……
阿母，我永远记得您去无锡大哥那回来不久的晚上，我陪你去看分娩的姐姐。路上，您突然对我说：“儿啊，你要向你大哥学习呀，他大学毕业九年了，白天在机床厂上班，晚上回来还在家看书读外语。你也要读一点书，写点东西……”我说：“读书有什么用?再说我才读到初二……”“谁说读书没用？”阿母，您瞪了我一眼，严正地说，“我是文盲，都能学会裁缝；你是读过书的，不能自学吗？”
阿母，就是您这席话，我开始找哥姐以前读过的书看，给大队文宣队写演唱材料，发表文章，最后挤进推荐上大学的名单。
可是命运对我开了一个玩笑，招生人员把我的政审材料搞错了，我落选了。当时年轻气盛，我立即写信向上反映——可是一切都石沉大海。那段日子，我躺在床上，终日浑浑噩噩的……阿母，您整日静静无语地陪坐在我床边，任泪水流淌……
“你不像男子汉，男子汉是有能耐能担当，能屈能伸的！”那天清晨，您量米煮饭后又上楼，听见我在床上唉声叹息，突然嚎啕起来：“你知道阿母的心吗？你不能去……读……读书……我比你痛苦……我整夜……睡不过两个钟头……饭也不懂得煮，肚子不觉饿……一个晚上起来偷看你好几次……” 我惊愕地望着您，一声也不敢吭。“儿啊，人死了都没法改变的，上学的事掌握在人家手里……”透过蚊帐，我看见您站着涕泪满面，久久抽噎着……突然，您背过身，擦去泪水，又转过身来，一手掀开蚊帐，俯下身，眼睛巴眨巴眨看着我，语调降了八大调，柔声地说，“先起来吃饭——要看透点，人生短短几十年，读书工作过一世，种田打铁做桶也过一世，世界上种田做工的还是占大多数，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想，天下农民不都要愁死？何况你还年轻，世事不断在变，关键要有健康的身体……”
阿母，您温暖的话语像山泉流进我的心扉：儿女的心事只有生我养我的阿母阿爸最清楚，儿女心灵深处的痛苦远比不上阿母阿爸心灵深处的痛苦。我绝不能把这痛苦撒给阿爸阿母，撒向兄弟姐妹……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时间是治愈痛苦的良药。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灵挣扎，我渐渐从忧郁和痛苦中解脱开来。再经过一段时间，我调整心态，面对生活现实，又走上漫漫的求学招工之路……
阿母，就是因为此事，2001年春我写了一篇《我的母亲》参加征文比赛，并获得全国一等奖，我们母子免费游桂林山水，父亲也同行。
“赶上好时代，没想到我80岁还能和儿子一起游漓江，祖国河山多美啊！”在游艇上，您看着美丽的漓江两岸对阿爸说，接着转过头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再过十年你也要退休了，要珍惜时间，多为国家做一些事情啊！”
阿母，就是您这些教诲，我更加专心致志，无怨无悔……三年后，我获得福建省首届“杰出人民教师”称号，当我准备把省委省政府奖励的小轿车卖掉资助部分贫困学生的打算告诉您，阿母您眼睛放光，兴奋地说：“儿啊，这个做法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得名就够了。”您深情地望着我，风轻云淡地说：“要低调做人，继续努力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啊……”
阿母，又近清明了。您离开我们快12年了，我又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