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座古老的移动戏台,似农家四开张院子。全木头构造,平时折成木料,放在仁寿宫里,每逢佛事、喜事,村里人才搬来搭建戏台。台前四方形四根木柱上了红漆,喜庆,还便于张贴对联。戏台左边是敲锣鼓、吹唢呐、拉弦管的后台;右边是化妆室,台中木地板比两旁高出一个台阶。
佛事来的时候,这是全村的事,戏台搭在祖厝下埕。小时候,家乡一年有好几次演大戏。如春节“闹元宵”“五月大迎”“九月半”等,一演就是十天八天,好戏连台。喜事更多的是私事,搭在主人房子前。台顶有屋盖,演戏、看戏均能风雨无阻。
我初次看戏的遭遇至今难忘。五岁那年,父亲带我去看戏,锣鼓声中,戏台上那些脸上涂着油彩、身上穿着花花绿绿戏服的演员轮番上场,舞弄大刀长枪,打打杀杀,觉得好奇有趣。不久,我看累了,不知不觉靠在父亲怀里睡着了。散场时,父亲叫醒我,我迷迷糊糊跟着,走到鳌首堂厝角跌进水沟。父亲赶紧把我抱起来,脱掉我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大哥用他的外衣披在我身上背我回家。所幸,没有摔伤,也没着凉感冒。
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独自前往戏场。戏还未开演,小伙伴们坐不住,到处乱窜,我跑到戏台边扒开幕布缝隙里看,打开了一个崭新世界。里面是金晃晃的戏服和道具,演员抺白粉的、涂油彩的、粘胡须的、理云鬓的、画花脸的,忙忙碌碌。演出前,后台会先敲打锣鼓、吹拉,热闹一阵子,预示好戏要开演了。周边还在做家务的农妇和场外的观众马上集中,各就各位。乡间流传着“戏鼓砰泵弹,色裤穿无空”俗语,说的大概是这回事。
当年的戏目蛮多的,有脍炙人口的《五虎平南》《薛仁贵征西》《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等老戏,有《管甫送》《桃花搭渡》等地方小戏。我都看得津津有味。随着戏情情节,人群中,时而有人惊叫,时而有人开怀大笑,忽而拍手欢呼。《秦香莲》最动情,不少观众在台下跟着声泪俱下的唱腔抹眼泪。当然,也有一些意外的收获。据说,当年的爱情戏,也促成了村里几对青年男女的婚姻。我最爱的当属《孙大圣》,金箍棒一耍,我只觉得眼冒金光,开心得人都要飞起来了。
俗话说:“看戏听唱腔。”有的老人咿呀咿呀,比手蹬脚轻声哼着戏文,有的跷着二郎腿拍手迎合戏曲押韵。有的耻笑我们小孩“不识戏文,看到涕那喷”。记得有一次,请来的戏班里,一位父亲扮演老爷、女儿扮演夫人,台下交头接耳、说长道短。第二天,小伙伴在大庭广众唱起了自创童谣:“土戏班,真正土,娶查某囝(女儿)来做某(妻子)……”
戏场里,人头攒动,甚至戏台边也站满看戏的观众。场外,那些卖土特产的、挑货郎担的、敲叮叮糖的、爆米花的小商小贩,从四面八方赶来,摆摊做买卖,热闹非凡。我最喜欢的还是炒熟的花生,当时口袋干瘪,总不能尽兴。
流年如水,迎来送往。如今的戏台是戏班自带的铁架舞台。乡村独特韵味的老戏台,留下了台上千军万马,踩踏留痕,青袍舒展,绣花尖鞋,轻盈莲步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