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旁有一条小溪,那里是我小时候的乐园,承载着我童年的往事。每次去外婆家,我都会到小溪边走走,捡拾散落的记忆。
站着桥洞上眺望小溪,一眼看不到头。这条小溪不宽,也不弯弯绕绕。走近溪岸,溪岸边很低,长着许多翠绿色的杂草,有的杂草垂头在边缘,被湍急的水流冲刷着,一条条的绿丝,像是招摇的水草。水清且浅,可以看清溪底五颜六色的砂石,还有几尾四处游窜的小游鱼。
小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赤脚踏入溪中,溪里的鹅卵石细腻且温柔。溪水平缓的浅滩,我喜欢半蹲着,双手作开花状,用手掌做“水坝”,阻挡溪流前进。溪水慢了下来,反从手掌边溜走,冰凉丝滑,麻麻酥酥,这感觉真好。这样玩耍总让我浑身湿透,免不了被家里人责骂一番。
从小溪边回来,我常坐在外婆家门口的长板凳上,看着远山。有时外公会坐在我旁边和我聊天,他烟瘾犯了,我就静静地看外公卷烟。外公会从上衣口袋抽出卷烟盒,捻一小撮烟草,用随手撕下的旧报纸,慢慢地卷起烟来。我看得正入迷,外公便扭头点了火,起身走了。外公很干练,步伐不快但踏实沉稳,落地有声。重要的是外公会抓鱼,我常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这条溪水里的小鱼,胆大的会从人们的脚边游过,胆小的躲在石头底下。一掀石头,几条小鱼就嘶溜溜地逃窜。我在吃了一次外公做的炸鱼条后,就一直缠着外公,求他带我去抓鱼。那时正值冬季,溪水冰冷。母亲劝外公不要惯着我,但外公还是拗不过我。很快,我便跟着外公精瘦的背影走到溪边,撸起袖子,卷起裤腿,在桥洞下抓鱼。外公忙里忙外,用竹子拍打出水花,想赶出溪底潜伏的鱼。然而,中午到傍晚,鱼影都没见着,倒是惊扰了一条花花绿绿的水蛇,从我脚踝边游过,吓得我拎着裤腿溜上了岸。
经此一遭,我便知道了,冬天的溪里,小鱼怕冷,都歇息了。但那条水蛇出现的场景,至今让我心有余悸。我再也没在溪里玩过水,对家里人来说倒是件好事。母亲教育我:“那么冷的天你还折磨你外公,不知道你外公老了身体不好。”母亲提醒下,我惊觉,是啊,外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衰老。
之后,我只在溪边走走。沿着溪流多走出一段路,溪边的山头就有一片竹林。在夏季,那里是我喜欢的纳凉的地方。茂密的竹子高耸着,竹荫阴凉,偶尔有细碎的阳光透过层层竹叶,似碎金般洒在地上,光影斑驳。穿过竹林的微风,暑气褪尽,竹叶沙沙作响。竹子环抱间,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夹杂着竹香,清新而淡雅。我知道,这片竹林是外婆家。竹笋是山里人的天然佳肴,每逢季节,外婆就在这里摘笋,将一部分笋晒成笋干。我最喜欢外婆做的爆炒笋干这道菜。吃饭时,我会多夹两筷子,并不时称赞外婆的厨艺。外婆在我们回家前早给我们装好一大袋笋干,有时还在里面藏着母亲塞给她的钱,害得母亲常是一到家就喃喃道:“你外婆真是的。”
其实,小溪很有灵性。前几年,学业繁忙,压力很大,我很少回乡,也很少到外婆家。直到临近高考的那次返乡,我才得空再次来到小溪边。那天下着小雨,我撑着伞在溪边新建的“健康过道”,独自闲行独自吟。溪岸边围起的护栏,被雨打湿后,略显暗淡。过道旁种植的树,被连续不断的雨打落了许多叶子。有的树叶飘落在湍急的溪流,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踪。我脚步很轻,怕踩碎此刻的宁静。直至一股暖意袭来,一刹那间就放松了神经。偶然间抬头,厚实的云层竟透出了丝缕阳光,慢慢地由雨转晴,亦可说是晴雨交加。雨水变得温柔,小溪也清亮了起来。滴雨入溪,微起波澜,在阳光下晕出金黄色的波纹。温和的风送来湿润的气息。我享受着平静与清新。雨水洗净了世间尘埃,阳光也驱散了心中的阴霾,疲惫和压力在此刻烟消云散。
现在,外公外婆已年老体迈,身体都有或大或小的毛病。外公重病以后,卧床不起;外婆耳朵也不灵敏的,轻拍她肩膀,回头看见我,她就会笑,脸上的皱纹也带着欣喜。哎,有时我真不敢想,我能陪伴他们的还有多少时日。
在某个时刻,我忽然想到,小时候在溪流中企图阻挡水流前行的那个孩童,是否他也将一去不返。或许,人生就像这溪水一样,总是不欠一时地向前奔流。有时在放晴的日子里,在溪流间偷偷捡拾零散的光亮,就像在旁观鱼儿的闪闪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