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打的蔬菜

在我老家，村人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冬天的时令蔬菜，霜打的要比没有经霜的好吃。

初冬，白萝卜、芥菜、佛手瓜等菜蔬，在草木渐衰颓之时，长势不减。譬如，挂在藤架上的佛手瓜个头长得比夏天多出一半大。我心想：“这个个头这么大，应该吃不得了。”

我想起前些日子，夏天我举着长柄捞网去兜佛手瓜。母亲就曾对我说：“那个大不要摘了，就让它挂在竹梢上。”她看我一脸疑惑，不置可否，继而说：“它已经吐舌发芽了，可以做种苗了。”我走到竹子底下，踮起脚尖，伸老长脖子仔细端详，果然它的腹部已经张开了嘴巴吐出了舌头，发出了碧绿的嫩芽，瓜腹两边也长出青白色的尖刺。

而此时，母亲却说：“现在是冬天了，就不一样了，你看它腹部还没长毛刺，现在它这么大还是脆嫩的。”我从网兜掏出来，用指甲轻轻一掐，果然出现了一道弯月的指甲痕。这么简单的一掐，我就知道了蔬菜的秉性。天冷了，它匀速缓慢生长，同时也长得肉厚，味甘，嚼之无渣。

过了时令还能呈现不一样口感滋味的，还有白萝卜和芥菜。

白萝卜是最常见的蔬菜，几乎遍布大江南北，对于“冬吃萝卜夏吃姜”这句民间谚语的出处我不得而知，但是如果纯粹论萝卜什么时候好吃，那的确是冬天为首选。冬天萝卜的滋味清甜、肉质绵柔，水分饱满，不会像夏秋那样嚼之无味，咀嚼僵劲时有棉絮状的白纱要吐出，味又有微微涩苦。霜降之后的萝卜炖汤，清炒皆宜，味道都是极好的。

至于芥菜，那是南方餐桌上常见的青菜了，与北方的大白菜相似。猪油煸炒，清水煮汤，熬成瘦肉汤粥也好，搭配米饭煮成咸饭亦可，或腌制咸菜，菜心帮子还可以做成类似贡菜，口感爽脆。总之菜品可以花样百出，但万变不离其宗，论滋味，冬天之前的芥菜的确是少了点火候，倒不是说冬天和秋天火力有所区别，单纯很直观的感受就是冬天肉厚的蔬菜反而更容易煮烂，相同的时间和火力加持，味道依然有别。经霜后的芥菜，口感会好些，不像霜降之前那样执拗莽撞，固执地老成，骨子里不甘地要和牙齿作一番顶撞较量。这个时候，它粗壮纤维已经褪去，更为细腻，愈发清甜，煮熟了更加软糯。

对于人生，母亲讲不出所以然来，但对植物，她以掌握秉性、通晓时令的语言，同世界草木打交道，甚至以这一独特章法与人类这种生灵沟通。我知道，太年轻，就是会虚浮、顽燥，所以要经过冬天的冷，要经过失意的捶打，要历经许许多多的黯然神伤，才会伏到泥土里，要历经时间的沉淀淘洗，才能肉厚皮薄。

我想，人也是要经霜的，有为的人生必然要经过漫长的凛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