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赖建峰
走过花鸟市场,目光率先被一缸赤朱丹彤的草金鱼吸附住了,数十尾五彩斑斓的小鱼在水中姿态柔美,优雅地游动,凑前观赏了半刻,依旧目光久久不能自持。准备转身而走之际,又被几声清脆的鸟鸣啁啾绊住了心神,循声望去,一片净白鳞茎翠色欲流的绿叶又半道截胡抢走了目光。
那是一簇水仙,一面面叶子如缨枪,宛若令箭,养在圆形花口、亚腰或倭角形的素瓷碗,或喜庆福红的一泓浅水的瓷盆中,玉洁冰清,绿的绿得葱郁沁凉,白的白得白玉微瑕,尽态极妍。
说起水仙,几年前,从半个花匠的朋友那得知水仙花是可以雕刻的,也有专门从事水仙雕刻的花匠师傅和技艺,此前买水仙时的店主,还有来探望我的爱花之人亦有提起过雕刻的水仙花——雕刻之好。他们总能说出一些“动了手术”后的水仙花好在哪里的道道,譬如“雕刻后养分可以集中输送至花芽,花便发得早,开得饱满明艳”;“修剪后叶疏蕊密,花醒目鳞茎造型奇异,更有禅意。”他们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我开始担心起下一秒就要对我案几上的水仙动刀舞枪了。
对于我个人喜好而言,水仙花的繁复雕刻是一种“奇技淫巧”,不仅不悦于其美,反而让我有点“嗤之以鼻”。我来说说我养的这盆未经雕刻的水仙,它养在一方福红的圆形瓷碗里,白根皎洁,鳞茎层叠有大有小白如藠头,素雅出尘,叶子出水凌波,如柄柄利剑,绿得如葱韭薤蒜,清秀典雅,就这样清水养培着,浑然天成,古意一方。
我见到过雕刻过的水仙花,初看确实被勾魂了,叶子短粗,花朵硕妍,但再一看却感觉这种美有点被畸形化了。本来叶子是不愿意长得那番标新立异,花也不是那样粗矮笨拙又想入非非地开,根须也不用这样的斗怪争奇,原本该是一方生命自有的张力与蓄势,此刻都被修剪、雕琢给破坏了。看得越久,我越觉得不足为奇,不全不粹,不足为美了。
我养花本是为了怡情。我养的水仙花就纯粹加点水,看到敛着的叶子飞速生长就搬到有阳照的角落晒晒阳光,不用花多少心思,无须把光阴都浪费在养花上面。让天然去雕饰就可以了,不用费工折腾它,也是劳心劳力折腾自己。雕刻后的水仙是易烂的,需要留心照看,勤加换水,如果生长过程中偏离了原本雕琢设想的花容月貌,又得请人雕镂一番或自己草草操刀而不甚满意。雕琢着养花,给花设了限,又何尝不是给养花之人设了约束或奴役。人养花,花也在养人。
春节前夕我买了两盆水仙花放在单位办公桌,花买来了,我多加了点水就回家了。等到正月里来上班,一推开房门,一阵浓郁的香气迎面扑来。我捂着鼻子,冲进房间,拉开被封得严严实实的百叶帘,推开密封的窗户,等风进来给花香翻个身,才敢稍稍透口气。再看桌上的水仙,因为没有阳光的照耀,它们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叶子长得薄秀且弱长,萎黄地横七竖八躺倒一地。虽蓄养它生命之水早已干涸落尘,但落在空气里的花香宛如一波波春潮涌动,经久不衰。
午后的春阳落进来,投射在败蕊残叶之间,那一瞬仿佛烈焰和青黄又再浓烈燃烧,在它被囚禁于暗室里的岁月,它赋予了一屋黑暗时间的刻度和灵性,最终它冲开了一切命运的桎梏,开得不逊色隆冬的寒梅,枚枚如灯,朵朵似阳。
时光长河里,没人为你雕刻时,就全力自然地生长。假如有花匠尽心去为你雕琢,那也要留存住自己的纯粹和本色,那是生命的曙光和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