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先生

多年前，我搬家，很多旧衣服不知如何处理，朋友向我推荐了一个名叫水牛的微信号，我在心底称呼他为“水牛先生”。

水牛先生听说我有很多旧衣物，欣喜若狂，答应我会亲自跑一趟，让我等他。

这么多旧衣服，怎么说，也可以卖个不错的价格，水牛先生怎么会拒绝？那时，我并不清楚水牛先生具体的身份和职业，想当然地认为他是收废品的人。

记得那天下午，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放眼望去，窗外雨蒙蒙，像撑开的一片巨大而透明的雨帘，将大地深深笼罩其中，道路湿答答的。我从下午三点开始，一直等到了五点，也不见水牛先生到访，难道他食言了？

雨似乎一点也没消停的意思，越下越大，把窗户打得噼里啪啦作响，我开始心生烦躁，坐立不安：答应来却没来，什么人呢？

正当我要发个微信问他时，一辆三轮摩托车在雨雾中若隐如现，朝我家驶来。

近了，更近了！我感觉坐在车里的就是水牛先生，我站在窗口，激动地冲他大喊，他抬眼就看到了我，满脸的雨珠子，一颗颗，从发丝滴滴答答往脸颊上坠落，衣服也湿透了一半，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我下楼，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样。他看上去近五十来岁，身形微胖，穿着朴素，双鬓微微泛白，那被岁月风干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和疙瘩，像墙上那一道道斑驳的印记。但紫红色的脸膛配上那双小而亮的眼睛，却显得神采奕奕。

霎时，我的余光又瞥见他身后的那辆三轮，里面居然装着不少东西，但是看不清楚是什么。

还没等我开口，他冲我微微一笑，手提三个大麻袋，摸摸脑门，不好意思地说：姑娘，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刚才路过一户人家，去他家收了一些旧衣服，就马不停蹄赶往你这里，从城关到城东，还真是有段距离，所以耽搁了……

他说完，用一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擦去额头的水，我看不清楚那是雨水，还是汗水。

我可以想象猛烈的风像利刃般一刀刀刮在他脸上，他迎着风，披着雨，双手紧握方向盘，两脚不停踩着轮子，雨泼了他一身。想到这里，我原有的怨怪不禁少了许多。

他上楼后，手脚麻利地把旧衣服一件件丢进大麻袋，衣服太多了，他用手压了压，还是装不下，他干脆半蹲下来，用膝盖猛地一摁，再打个结，终于大功告成！他舒展开笑容，眼角深深的皱纹随即开出了一朵朵花。

一共装了三大袋， 他扛下楼，一袋袋拖进三轮车里，再用绳子捆绑好，压夯实了，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沁出了一颗颗细密的汗珠，后背也湿透了。

窗外的雨哗啦哗啦下着，天地白茫茫一片，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雨水落在门前的小水坑上，砸出一朵朵晶莹洁白的小水花。水牛先生忽然转头望着我，眼里闪着生动的光彩，心怀感激地说：“姑娘，谢谢你献出的爱心！”说完，他给旧衣服拍照，随即发朋友圈。

原来他是德化憨鼠爱心小分队的一名志愿者，他经常下乡慰问村落贫困户，为卧床不起的老人安装多功能护理床，给留守老人和儿童送去慰问品……“收集的旧衣服，寄给西北、甘肃一带贫困地区的孩子。” 水牛先生讲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柔和，藏着闪烁的光芒。

长年累月做公益，收集旧衣服，没有一点报酬，水牛先生怎么做到甘之如饴的呢？我把心中的疑问像豆子般倾倒而出。

水牛先生笑呵呵地告诉我，当他看到那些孤苦无依的人时，心生怜悯，觉得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扶他们一下，就非常快乐了。

他说话的嗓音沙哑，却十分温暖人心，嘈杂的雨丝像柳絮一般飘进一楼车库，飘到我们面前，凉凉的，冰冰的，沁骨的凉意裹挟着我，缓缓流进心中，我的心莫名被扎了一下，生出伶仃的疼意。一个心系公益的爱心大使，我却把他当成收废品的人，一个风雨中驱车赶来的人，我却当他是为了赚几十块小费的人，想起之前对他的种种误解，我羞得无地自容……此时此刻，水牛先生的形象在我心中一下高大了起来！

“嘎吱嘎吱——”水牛先生开着他的三轮摩托车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那辆车上装着我的旧衣服，也装着一船星辉般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