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我在祁连山邂逅了一场雪。说“邂逅”,是事先不知道一个人的旅行要翻过祁连山,更没想到立夏已过去二十多天,这里竟然还在下雪。这让我这个来自南方的老头像好奇的少年,几次三番地叫司机停车拍照。
从祁连县城出发,进入大冬树山谷,沿十八盘旋绕而上,穿过垭口驶入213国道,车开了三小时、二百多公里,到处可见连绵不绝的雪。远处是巍峨雄伟的高山,一座连着一座,与天相接;近处是宽阔低缓的斜坡,银装素裹。天地浑然一体,俨然一个白色的世界,纯洁而又神圣。一些陡峭的山石因挂不住雪,露出黑褐的本色,石与雪黑白分明,远远望去,宛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
山上没有树也不见草,大雪覆盖了一切,让人很自然地想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句诗。路上也曾看到过一两只飞鸟,能让人激动半天: 它们从哪里飞出来?要飞往哪里?在这冰天雪地里,哪里是它们的安身之处?车开了很久,竟然看到路边标着乡村名字的牌子。说是村子,并没有集中的村落,而是隔了好几座山,才有三两间建在山坡上低矮而简陋的小屋。或许是牧民都在小屋里避寒,野外几乎不见人影。偶尔路过的车辆“唰唰”的车轮声,回响在雪地里。
山岭间、河滩上,马、羊、牦牛星星点点,有的静立着,似乎不愿浪费身上宝贵的能量;有的低着头啃食雪底下的草根,为生存而努力着。这是上天赐给藏区人民珍贵的礼物,也是藏区人民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它们被主人圈在用铁丝网围起来的自家的草场中,除了刚出生的小崽子会被带到小屋里给予特殊照顾,其他的都只能睡在冰天雪地里。我曾经在路边抓起一把雪,那雪又冷又湿,它们是怎样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的?或许雪早已融入它们的基因,成为它们身体的一部分。我不得不感叹: 生命如此顽强,该不该感谢雪的造就?当然,祁连山的雪对生灵的造就远不止这些,还有雪豹、岩羊、白唇鹿、黑颈鹤、棕熊等数十种国家保护动物,它们总能与雪和谐相处。
柏油路在一片皑皑中蜿蜒出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色长龙,它见证了国家对藏区基础设施建设的力度。车下行至一片开阔地,一个光伏发电站出现在眼前,那蓝色的太阳能板时刻不愿放弃与雪分享阳光的机会。风口上,一座座风力发电机的叶片在转动,就像藏族姑娘甩动长袖跳起锅庄舞。一排排铁塔架着高压线把新能源送到远方,犹如康巴汉子与汉族人民手挽着手把命运紧紧连在一起。夹在两山中间的大通河,愉快地接纳着融雪的赠予。五色经幡在风中飘动,犹如开在雪中的一朵朵鲜花。
我本来可以欣赏到祁连山大草原如画一般的风景,却偶遇了一场雪。草与雪不可同时兼得,但有舍才有得。诚如仓央嘉措诗言:“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雪虽然一时盖住了草的锋头,却也给草提供了大西北极其匮乏的水分。此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 待雪融化后,草长出来了,给大地铺上一层绿茵,花儿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对着路人微笑,令人陶醉,这是对雪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