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赖建峰
清早,我刚从清梦中醒来,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内,飘荡着一阵蝉鸣。敛神一听,是从窗外的街头或巷尾传来的。
每到夏天,我有意无意常做的两件事,一是观荷,二是听蝉,有时是脑海中的小船无处落脚,需坐拥一片荷塘的渡口靠岸;有时是心情烦躁,需走出屋子呼吸点灵气。暮晚的蝉鸣,让大脑短暂宕机,放下沉重的肉身。
蝉鸣是一种很奇妙的声音,从闹市到深山,只要有树的地方,它们都不会缺席。不管你是坐在繁华的都市大厦里冲泡一杯咖啡,还是在乡间的泉涧里冲洗一根刚采的戴顶花的嫩花瓜,都可以听见无边的蝉声,有时候它们会技惊四座,结成巨大的蝉鸣大阵,就像一片深沉的大湖。有时喧嚣到一个节律末尾忽地戛然而止,独留下一两只新蝉在枝头练习稚嫩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像哀怨的闺妇,像离家的少年,像满腹心事的琴师指尖的琴乐。此起彼伏的蝉声退去,像湖水干枯,裸露出隐秘的河床,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很快就长出无边的野草,世界一下子显得寂寥,人也咯噔一下感到落寞。
夏天的蝉噪就像一片大海,我们都曾走在海边洁净的沙滩上,这是青春的印记。每到夏天,当身边都充斥着高考的信息时,伴随着蝉声此起彼伏地喧响,它仿佛是一种青春气息的宣示,也预示只要我缓过神回想前尘往事,那生命的重量就显露出来,走到某个刻度的既成事实,让我喟叹年华老去,却依旧一事无成。蝉声总有消瘦的时候,心中的孤苦和寂寥也有尘埃落定的时刻,也许因为有了那些愁苦和伶仃,才有了葳蕤的繁祉和丰沛的情思。如果真是这样,我要感谢蝉声,感谢一切既成事实,感谢阴晴圆缺风雨雷电。
假如在房间听一窗蝉鸣,听的是台上表演者的歌声或朗诵,那投入广袤的森林中听蝉,则是与演奏家忘情共舞,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听众。年少时期,我曾随家人在林场经营生活,暑热难耐的七月,即便是树荫茂密的森林里,枝头上的蝉也被晒得心烦意乱,精神恹恹,有气无力嘶哑,酷热和干渴饥饿仿佛要伙同下一拨蝉鸣大潮到来时将我掀翻在地。蝉声如林,浪涛滚滚,此时,身体飘在森林里,脑子也走在蝉鸣的林子里,脚步昏昏,脑也昏昏沉沉,不时被脚下突然盘踞或窜出的蛇虫吓到。森林里的蝉鸣如一张巨大的网,密不透风,叫得让人心头发慌。
暑热漫长,不妨偶尔静下来,静静聆听一场蝉声浩荡。在暮晚,我走入一片滔滔的蝉鸣里,走着走着,岁月匆匆蝉声远。听蝉,听的是光阴和一片明月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