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岐上的碧象岩
车子拐入一条无名山路,往青 山高处爬行,卷起的风尘给路旁树 木扑上一层白粉,我知道离我们要 寻访的观音岐近了。
观音岐的叫法始于何时,已不可 考。清·乾隆《德化县志》载:“观音 崎,一名白泥岐,产磁土。碧象岩在 其巅。”此时观音岐还是“观音崎”,与 “白泥岐”的“岐”字并不一致。
称“白泥岐”,或许很早就有这 样的叫法,因山上的表层出产白 泥,山的深层还有白石。也因此, 当 地 人 也 把 白 泥 岐 称 为“ 白 石 岐”。守护观音岐山巅上的碧象岩 的老苏称,他十几岁时跟随父亲到 观音岐采过“白石”,像打井一样, 竖直地往下打,打出个“兔子坑”, 用錾子把瓷石一块一块敲下来,上 面的人摇动井绳,一筐一筐往上 提。此处出产的“白石”碾碎成粉 末 ,就 是 生 产 陶 瓷 的 原 料“ 磁 土”——高岭土。当地有民谣“卜 得金葫芦,就得来掘土”,可见白泥 岐很早就因高岭土,成了当地的 “金葫芦”。
为何又叫观音岐?碧象岩大 概建于何时?
同行的老王说,根据陶瓷艺术 大师邱双炯回忆,他亲眼见过碧象 岩殿堂对联——“怎得山因佛得山 个个峰峦成佛骨;那知佛缘山知佛 声声梵语皆山名”,对联乃明代大 学士张瑞图所写。“佛缘山知佛”, 可知山上已有寺庙,山名应为“观 音岐”。张瑞图在崇祯三年(公元 1630 年)辞官退隐家乡晋江,忘怀 山水,在德化多地留有墨宝足迹。 因此,碧象岩在明末就已存在,与 何朝宗生活的年代相近。清嘉庆 十二年(1807 年)和民国二十五年 (1936 年)都曾重修碧象岩,文革 期间,岩宇、佛像多有损毁。眼前 的碧象岩是近些年才重建的,金碧 辉煌。
老苏说,他历来胆大,八九岁 时帮忙生产队看护耕牛,每天天黑 后他就上山岭来,确认牛是否回到 碧象岩睡觉。他还清楚记得,当时 木构岩宇左侧已倒,牛就卧在右侧 的破屋里。厅堂上供奉着观音。 后来苏清河大师曾仿制一尊,供在 西天寺。再后来,塑像不知何处 去,只留岩寺此山中。现在岩寺里 的观音雕塑为邱双炯重塑。
春日下午的阳光仿佛知道我 们的来意,将站在碧像岩的北坡的 我们融进观音岐……远眺虎头山, 看着何厝坂前的溪水缓缓流过,我 仿佛与何朝宗打了个照面。而后, 他的背影远行,溪流的尽头,大海 的尽头,就是他远去的方向。
老苏小时所见的碧象岩的观 音,该不会是明代何朝宗亲手所塑 吧?何朝宗与观音岐会不会有什 么故事?
不管是德化何氏族谱,还是 《泉州府志》《德化县志》,有关何朝 宗的记载甚少,他的形象常因缺少 文字佐证而单薄。族谱,记录着 “生二女”。史志的官方记载也仅 是寥寥数语。民间传说,何朝宗创 作态度严谨,他雕塑所用的瓷土总 是精挑细选,凡所用的泥土都必亲 自到山上采集。这当然也是肯定 的,没有严谨的态度,没有对每一 个细节的精益求精,哪来的一代雕 塑宗师。换一句话说,观音岐就在 眼前,他怎么可能丢了观音岐的大 西瓜而去另选芝麻。
传统瓷艺师陈明良在《德化窑 古瓷鉴别》中说:“明清时期烧制‘中 国白’瓷,须具备两个条件,其一是 特殊的土质。当时制瓷采自山皮浅 层土,其土性较硬,颗粒较粗,含有 适量的二氧化硅、氧化铝,以及氧化 钾、风化石英、长石等成分,经高温 烧制出的瓷器自然出现莹润、晶亮 的效果。”历代四周乡民都到观音岐 采土取矿来制瓷,看中的正是这里 “白泥”的特性。听说,现在的观音 岐山体里,矿洞密布,兴许我脚下踩 着的就是一个矿洞,顿一顿脚就可 以听到千年洞穴的回声。
我们可以想像一下:当白泥岐 的白泥遇上何朝宗,他手捧柔韧适 度的瓷泥,泥土的土性土情启发、 调整着他的思路,瓷泥和思维不断 交叠碰撞……雕、塑、堆、贴、接、 拉、刮、削,在与泥土的交流对话中 自由发挥,巧妙勾勒出完美和谐的 整体造型,表现出隽永生动的神情 意趣。一尊巧夺天工的雕像应时 而生,而他与它的命运与价值在此 刻发生质变。
站在观音岐上,望着远处的何 厝坂,我浮想联翩:每一个做瓷人, 每一个亲瓷者,总在灵魂深处腾出 一大片的工作室,准备好了瓷泥, 等待他的降临,而我们只在远处静 静地观看,他的背影去了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