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种岁月

粽叶成形，小满在望，我的心就开始踌躇，深念家中的老父亲。雨水盈盈，农忙咫尺，本分的父亲此时准是披蓑戴笠伺候着几亩薄田。我一直觉得父亲是最普通的，如今慢慢觉得父亲是最不易的，许是“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吧。

从意气风发到满脸打上岁月的补丁，父亲一直兢兢业业。小时候，父亲用箩筐挑着我们出工伺候田地，我在他晃晃悠悠的肩膀下度过童年。那时农家贫，父母用他们的勤劳硬生生地在贫瘠的土地上为我们姐弟筑起了一道屏障，解决了我们的口腹之欲。农家有两个时段最忙，端午和国庆前后。那时，学校都有农忙假。无暇照顾我们的父母会给我们分配一些有趣的任务。带个小鱼篓，携个小脸盆，提个小编篮，到田间地头，总会有用武之地。待到回家时，我们总能摘一盆的覆盆子，抓一篓的小鱼泥鳅，拔一篮的折耳根。若是秋天，我们能找到更多的山珍，桃金娘，野生菌，雷公籽，拐枣，薜荔果，羊奶果……总之父亲收山时，我们肚子饱饱的，几乎可以省下晚饭了。田地远了，父亲就带我们野炊，就在田间地头上。挖一个长条形的坑，架上壶，在壶里加米和山泉水，然后烧火;配菜都是山里现找的，没什么油盐，更惶说调料了，可在地头吃的饭总是最香的，伴着泥土的气息，迎着田间的风景，用最简易的小树枝自制的筷子吃饭，每一粒饭都不会浪费。饭后，父亲让我们把自制的筷子折断，扔了，尘归尘土归土吧。

曾经威严的父亲如今慈蔼了，儿时叛逆的我们却活成了父亲的坚毅。到村庄散散步，我会发现自己的博学是父亲教的，诸如车前草，益母草，鬼针草一类的，总能让我想起父亲的智慧，如今这智慧是我们的下一代所不能承受的。现在这种亲身体验的身教实在少之又少了，不是吗？作为长女，我见证了父亲的岁月，那是一曲无声的赞歌。稚童时，父亲单手给我当椅子，另只手在上衣口袋掏出几毛钱给我买糖时，我看到父亲的骄傲；求学时，父亲为我准备行装，腆着笑脸把手摸到裤兜掏出学费交给我，我感觉到了父亲的难为情；如今，每次看到老父亲把手伸进贴身的内衣，摸出一个小袋子，打开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钱为孙子们买零嘴时，我总是鼻子一阵阵酸胀。父亲老了，每一个细节都在向我们展示岁月的痕迹——平凡的父亲，已被沉淀成岁月沧桑该有的样子。

外面雨洗大地，畦畦丘丘的水田，被水注灌连成了汪洋一片。父亲该是站在田间，挥动着锄头加固田埂吧。记得也是这个时令，也是这样的大雨，也是水田汪洋一片。母亲想起在田里打田埂的父亲，让我去把他唤回来。我缩在雨衣里被雨水涮得生冷。只见汪洋中一个倔强的身影，还在一锄一锄的挖泥，拍实。听到我的呼喊，他转过身，然后使劲挥手阻止我到田间。我以为他要我过去，就一头踩入田里，挣扎出一身的泥水。父亲扔了锄头冲过来抱起我，不善言辞的他竟急出了眼泪。少不更事的我，竟然笑话他流眼泪，羞羞。如今想来，那时父亲该是多么心焦啊！正如现在，看着雨水入注，我对父亲处境的感同身受。淋着父亲淋的雨，拥有彼此的岁月见证，我们父女能够一直拥有彼此，好不好呢？

时光匆匆，我清晰地注意到父亲双鬓的银丝和满脸的皱纹，那是年华烙下的一处处伤疤。父亲是一种岁月。每一缕白发，每一道皱纹，都刻录着岁月的无情，承载着岁月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