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回家

◎ 望远

淙淙的溪瀑奔入林间，山风划入梯田漾起金黄稻浪，莲叶褪去墨染日渐清癯，寂然无声的天空湛蓝高远，风在耳畔飞驰，恍惚间有一股凉意侵来。

 一只手抚在胸口，瞬间暖流袭遍周身。秋天里第一次回家，单车上，我和玲怀贴背，紧挨在一起。

第一次带玲回到这个僻壤山村，这个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而今几多梦回又未能成行的故乡。

玲说：你闻到了吗，好香啊，是桂花的香。我很用力地嗅了嗅，然后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回答，稻谷的清芬更好闻。行至赤水街道，最后一抹夕阳已隐入山峦，玲说要吃炸粿。她朝阿婆走去，我在路边等她，阿婆远远就吆喝开了。这时手机响起，一看是母亲的电话。玲买好炸粿回来，问谁来的电话，我说是我妈，老妈也听到了玲的声音。我赶忙把电话挨在玲的耳廓，玲顿了一瞬，一时语塞：“……嗯，阿姨，我们到赤水了。”电话那头传来：你们慢点哈。

玲递了一小块粿到我嘴里，也是同样顿了一瞬，怯怯地，来了句：“现在还不习惯叫妈，刚刚就先叫了阿姨，我叫你爸妈都改口了。”玲噗呲地笑了，而后傲娇地把头扬得很高，说：“你不是叫过叔叔阿姨吗？我才不像你那么不要脸嘞。”清澈的暮色里，飘荡着清脆笑声。

天有点冷，玲忘记带件衣服，只好把防晒衣穿上。我停下车给她戴上帽子那刹，一束橘亮的灯火在金色田野后的院子里散开，一个沿街的阿嬷似乎在冲我们示意，顺着灯火，我好像看到了沿街更多的阿嬷。更多的灯火，暖融融地晕开。心中的那束灯火，也循着回家的道路，缓缓蔓延。

走到老家的窗边，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走在前面去推门。门还没完全推开，满屋子热腾腾着鸡汤的香。坐在火光下的老爸，站在灶膛前的老妈齐齐转过身，玲唤了声“叔叔阿姨”。老妈说，前脚还担心你们这么晚了还没到家，又怕你们路上骑车不方便接听电话。多久没回家了，我的小猫咪见了我就躲藏起来。

吃过晚饭，老爸要去地里挂盏手电驱赶野猪，玲要我跟着去看星星。乡间入秋的晚夜，我们坐在空旷的天底下，风吹来了露的微凉，一团团的墨影是树梢，是竹林，传来了窸窸窣窣的风声。我对玲说：“看，那颗一闪一闪的不是萤火虫吗？”玲有点不相信。我心血来潮决定去露营，乡下的夜空除了星星还有萤火吧。

帐篷是一顶前几年买的，挺简易的。我们到稻田中央安营扎寨，做好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准备和畅想。结果还没一炷香的工夫，玲就冻得打哆嗦，怕半夜风更甚，气温更冷，就说服了玲，悻悻打道回府。回到家，我俩就坐在屋檐下等星光，结果那一晚，整个夜空没有一颗星星，我就拍了一张远山山巅灯火的照片，照片里，整个世界只有一颗灯火伪装的星辰。虽没能体验帐篷里山乡夜色，也没看到满天星斗，这依然是一个丰盛的夜，不是吗？

时间总是仓促短暂，离家的路上，我在电话里跟妈妈说：“玲说她谢谢你们，玲说她挺感动的，你们对她很好。”老妈在电话那头回应着：“我们对玲好，也希望她对我们好，主要是你和玲两口子自己要好呀。这样子，大家一起都好。”

只是简单的只言片语，仿佛有着一股感人的力量，朴素温暖，在心田长出温柔的翅膀，飞翔的力量。

挂完电话，玲想发朋友圈晒晒图，让我想台词。我建议就写“这个星期天”。午后，我看到玲的朋友圈：“这个星期天”的简短文字下，一帧帧图片，全部是我爸妈带她去体验的乡土乡情——结了大西瓜的藤，掰开的玉米，刨下的地瓜，出土的花生，带着田泥的螺，我爸带她抓的鱼，我送她的秋天野花束，我种下准备老了回家听雨的芭蕉树，还有她站在金色田野中央手捧着我摘的野花的留影。

这几帧图片留下的印记，是我熟悉的故乡，熟悉的童年，是曾试图寻找的幸福。离乡再远，村庄的点点滴滴无时无刻敲击着我的心房。我这么一个从乡下长大的孩子，一辈子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最初的起点，回到梦想开始的地方，才最安宁，最平静，最少年。此生我只能祈愿，做一个简单、朴素、热爱的人，一个追寻幸福而不忘记幸福的人，再奢侈一点，短暂的一生有一位知心爱人相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