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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郑淑珍师
◎ 陈鸿鸣
我这代人，一生中能遇上女老师是非常难得的。自小学到大学，教过我的女老师，十指都掰不全。
小学一年级遇上一个代课老师，是女的，我的族亲，教了一个月去考护士了。接的是单丽生师，是我外婆的族亲，我应叫姨的，教了我两年多。初一年遇上仙女一样在教室里晃来飘去的宋海英师，教了我一个月，我因故换了个班级，饥肠辘辘时再也不能望着她飞扬的长发止饥发呆了。没想到，高二时竟然遇上了郑淑珍老师。她教我们历史兼班主任。
郑老师小巧玲珑，肤赤，声尖锐有笛韵，苏州师范学院历史系毕业。人虽小巧，时常笑嘻嘻的，但上课严肃端整，纪律好，人人怵她，幕后都叫她“黑珍”。
时港风内渐，一些心潮澎湃的同学跟着留长发，穿喇叭裤。一位颜姓同学自己用剪子将裤管改成喇叭状。正当他长发盖耳、裤管曳地，酷酷地走向教室时，郑老师手拿剪刀笑嘻嘻拦住了他。可怜，花费他无数青春激情的近乎天才的创造顷刻成空。
有一次，我遛课到大成殿边的庑廊阅报（1979年大成殿烧毁后庑廊辟为报刊阅览室），转动时，嵌报纸的玻璃脱落掉地上碎裂了，管理员厉声斥责并叫我依价赔偿。我吓坏了，连声辩解并嗫嚅说没钱，家里一个月只给一块钱。管理员告到郑老师处。我忐忑不已，没想到郑老师没有责我半句，只是温声说，她给管理员说情，只让我象征性赔一元钱，还问我有没有一元钱。这让我每次想起都感念不已。
郑老师性格肖母，天性中蕴涵着倔与韧。她的母亲（我的堂姑）少小多舛，幼时被拐卖到邻县，十几岁自己找回高阳老家。她外祖家制瓷，自己办有瓷窑，找了几年，找遍全县，本已绝望，没想到能回来。从此，倍加疼惜，连带着惠及郑老师。郑老师小时常居外祖，对外祖家和高阳村感情深厚。老时每与我谈起外祖家，总是一会儿笑眯缝了眼，一会儿泫然欲泪。郑老师的婚姻爱情堪称绝唱。她那辈人每一谈起，无不大拇指高竖，艳羡与赞叹声不绝。师公黄侯华先生原是一中老师，成份不好，因与校长冲突，两账合并，与另三位老师一起被打成反领导集团，开除教籍，从此失了业。每运动潮起，还老被叫回学校批斗。五七年反右，又被定为右派，劳教了五年。时郑老师还是一中学生，兼着校团干。县团委驻一中干部以组织的名义做郑老师的工作，要求她与黄先生脱离关系。郑老师严词拒绝了。郑老师大学毕业分配苏州，两人终于在苏州喜结连理。那个时代，郑老师能顶着种种不可想象的政治与生活压力，坚守本心，其情之纯之炽、其心之坚之韧，实非言语可尽述。
郑老师的内心是非常有温度的。她在苏州时，有一同事被批斗惨了，冒着瓢泼大雨要去跳河。郑老师因为黄先生的遭遇，心里较别人多了点敏感。她发现同事的神情不对，忙追出去，一路追到苏州河，死死拽住他，死活不让跳。她对我说起这事时，一再说，那同事身高马大的，她都想不出她哪来的力气竟然拽住了他。他呢，是心怀死志，死活要冲进河里。她呢，因为黄先生的遭遇，心有戚戚焉，拼命要拦住他。最后，两人都浑身泥水，瘫在河边。暴雨声中，郑老师将黄先生的遭遇讲出来，终于打消了同事跳河的念头。
郑老师耋年得了癌。我去坐聊时，她从不谈起，总是笑盈盈的，仿佛癌是附着在她身上的问题学生，正日复日、夜复夜地享受着她的言传身教。她总是一边忙碌着拿这给我吃，拿那给那给我看，一边与我唠叨着一些同学的近况、高阳老家人的旧事。
唉，因为疫情，好久没去郑老师家没大没小蹭温馨了。
（本文为其散文《群像》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