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
缩小
默认新家装修，瓦工出身的爸爸打点了一切。
交房之后，爸爸没办法立即抽身，只得晚上忙里偷闲，带着一家子去建材店买材料。石材、入户门、卫浴用品等都很顺利，但在瓷砖的选择上，我们产生了分歧：爸妈都觉得要紧跟潮流，买大砖；我担心爸爸身体扛不住，想买小砖。这份担心是有来由的：十多年前，爸爸因为过度劳累，伤了腰椎，在中医院针灸治疗半个月，情况才有所好转；好在后续食补有些效果，十年间虽有小疼痛，但没再发生重大病情。
爸妈一再坚持大砖，我实在拗不过，就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正式装修时，为了帮我省钱，敲墙改墙、运沙子、搬水泥、扛瓷砖，爸爸一骨碌揽了下来。他或是一铲一铲地将沙子往斗车上装，拍打、压实，再推着斗车走上一两百米，经由黑黢黢的地下室上楼；或是使出浑身力气背起百来斤的大瓷砖，特别是上台阶时，一米多高的瓷砖压得爸爸难以直视前方，踉踉跄跄。看着爸爸忙碌的身影，妈妈笑着对我说：“古人建厝都得厝伤，你的厝伤转到你爸身上去了！”我挠挠头，沉默不语，心底却有说不出的幸福。
让我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砸墙时，铁锤虽然砸开墙壁，也再次砸凸了爸爸的腰椎，而且情况比十年前糟糕得多。几经打听，我带着爸爸来到诊所。在我的搀扶下，他艰难地挨上床，俯趴在床上。那一刻，他瘦弱的脊柱，凹凸不平，像一段崎岖的山路。
“再拖几天，就要手术治疗了！”医生诊断完后说。那轻柔的话语，却如高空抛丢的石子，砸在我的心上。为什么要省这一点钱？要是爸爸因此落下重症，那可如何是好？望着爸爸扭曲的走姿，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好在治疗及时，休养一段时间后，爸爸渐渐康复，同时康复的还有他坚持帮我装修的念头。
一个周末，我闲来无事就到新家看看。刚从电梯出来，一阵切割瓷砖的嘈杂声尖锐扑来，充斥耳旁；推开房门一看，大厅里烟尘滚滚。混沌中，我找到了父亲，他半蹲着身子，双手紧握切割机，眼睛紧紧地盯着瓷砖上的线。他似乎没觉察到我的到来，依旧埋头苦干，灰尘源源不断地从切割机的下方喷射出来。就在此时，一道阳光正好照进大厅，在砖面上留下细碎的光影，也映照着他那和灰尘混作一团的白发。我突然发现，父亲老了。我不敢想象，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过上幸福的生活，30多年来，父亲的耳朵遭受了多少尖锐刺耳的割砖声，吸入了多少立方的灰尘……
我不忍再看，将目光拉回，正好撞在墙砖上。那1米多高的瓷砖，紧紧地贴在两米多高的墙面上，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犹如两排训练有素的士兵。我安静走到茶室，沏一壶茶，于尖锐的割砖声中等待爸爸短暂的休憩。
瓷砖退场，来到店里结账。老板和爸爸是老朋友，年轻时候在漳平共事过。在聊到装修事情时，老板爽朗地对爸爸说：“现在都流行大砖，有些跟你一般年纪的人没办法适应，都不敢接活。但我看过你做的几套，确实做得好，跟得上潮流，厉害！”
爸爸听到这话，嘿嘿一笑：“没办法，人总是要生活的嘛，趁现在还能干得动，多学多做，减轻点孩子的压力！”
是呀，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贪婪，总想用自己一时的辛劳，给孩子换来一世的安稳！他们又谈起了装修中的新鲜事，可那尖锐的割砖声却久久萦绕在我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