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这么久,小学三年级之前的很多老师已经记不太真切了。当时师资匮乏,一茬茬代课老师走马换将,来来回回。有初中刚毕业的小哥哥,有村干部的年轻爱子,有铃声响过才从田里拔腿进教室的村民……老师是各色人等,学生是散养的农村娃,自然上课也就点像放牛了。
其中,有一位老师倒是有点例外。他当时是代课的,听说我们毕业后才转正。他姓郑,教我们数学,对我们很是严苛。八十年代,在乡下学校还没有“体罚”这一说,当时人们大抵认可“严师出高徒”这一说法。郑老师惩戒学生的方法五花八门:打手心,根本不算事;一只脚站立,叫金鸡独立;站三脚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钻桌底,腰酸背痛,如下地狱……那时乡下怕没有“满清十大酷刑”这一说,不知他从哪里学得这些。有次,我不知什么原因被抓到教室后面“坐飞机”(双手后背,腰弯90度)。一节课下来,冷汗涔涔,两眼昏花。他走到了我面前,清楚地说了一句:“衣服穿得这么漂亮,书怎么不认真读呢?”当时我穿了一套开领的西式套装。现在想来,衣服与学习能有毛关系?然而,当时我还是心领神会地,以为他是在夸我,认可了体罚的理所当然。这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事,也是学习生涯中为数不多被老师惩戒的事。当然,后面见到他,就如同牛儿见着鞭子,敬畏有加。现在想来,一个代课老师能认真惩戒学生,也真是难为他了,与当时很多老师相比,他可谓真心为学生负责到底。回头看来,放在当时情境里,我对他并不反感,反倒有些许的感激。
四年级的时候,学校一口气来了三个师范毕业的新老师,我们学校自此更像一所正规学校了。
记得在开学仪式上,其中一位老师还在我们面前展示他的拿手才艺——弹风琴,琴声像校门前的溪流一样叮咚悦耳。他就是后来教我们语文的黄老师。继任我们数学的是王老师,当时并没有在仪式上表演什么才艺。他对美术很是喜欢,兼任我们的美术老师,教我们画荷花什么的;他宿舍墙上有几幅用钢笔画成的几丛竹,疏叶硬枝,很是精神。他们不会太多的“酷刑”,顶多就让不乖的孩子站着上课。当时多数乡下孩子啊,只要老师眉头皱得紧一点,就会低头思过的。
到了五年级毕业班,老师对我们日渐严格。晚上要晚自修,当然是不用钱的那种;周六日,他们不回城,义务为我们上课。到底年少无知,当时心里也难免嘀咕:每天都有上不完的课。回头想,当时他们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够定下心来全身心扑在教学工作上,真是难能可贵。中间发生一件事,时到现在记忆犹新。临近毕业考的一天,我们几位同学被黄老师逮住了,因为大中午不好好学习,绕着教学楼一楼走廊追逐嬉戏。二三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当时我们站成了一排低头聆听他的训斥——大抵是“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之类的话语。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这一论调自此楔入我生命的深处。
匆匆几十年过去了,郑老师一面也没再见过,再次见到黄老师和王老师已是近几年的事了,在一次春节后的同学聚会上。谈起当时加班加点为我们上课的事,王老师欣喜地说:当年我们班毕业考的平均成绩学区第一名。话里我听出一个为师者的欣慰与自豪。后面,与王老师还有几次照面,也是匆匆。再后来,偶与当年同学相遇,谈起找个时间去拜会几位小学老师,他们都欣然应允,然而,总是这样那样的原因,未能成行。说真的,有时我们太薄情了,太不应该了。那些年对我们好的,当时我们不懂;当到了真正懂的年龄,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当面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