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我素的花儿
◎ 车走之
它怎么可以长得那么精神?墨绿的叶子竟似被抹了油一样,一大丛细嫩的叶片竟没一丝枯黄,甚至没有一片低垂萎靡。冬至节气的山城,已下过几场薄霜,草木摇落而变衰,萧瑟才是自然的常态呀。在冬天里独自旺盛,既使被冰霜冻住了,依旧青翠不改,它就是那么我行我素。
我们这边称它为石蒜,光长叶的时候看起来就似大号韭菜,属于石蒜科植物。根茎又似蕌头。古人雅称龙爪花、宫灯花,或是从它花朵的样子来称呼的吧。
戴云山下,石蒜花并不少见,记忆中见过好几次。有年去上涌后宅,见到牛棚旁的石墙上安静地生长着墨绿的嫩草。牛儿不吃棚边草吗?同行的朋友告诉我,那叫石蒜,因全株有毒,牛自然不傻;它会开很漂亮的花,花叶不相见,所以又叫不相见。真正见到石蒜花,是一次偶然,有次去溪流散步。嶙峋的溪石间,数箭白花卓绰约约,临水照清影,很是新奇脱俗,走近一看竟无一枚叶片。莫非就是石蒜?这个想法一直印在我的头脑里,后来与它的几次相遇,更是证实了这一猜想。
记忆最深的一次,一个秋天的午后,路过南埕。桃仙溪畔,翠绿的小竹林掩映着弯曲的小路,屋舍散落在山谷,就已经够迷人了。突然,竹林底下一片嫣红,好几丛石蒜在路两旁闪耀,直接就让人沉醉。同为风姿绰约的植物,竹子甘为绿叶,石蒜放肆开出红花,高低错落间,构成一幅幅的小品画,不由得让我蹲下身子,一亲芳泽。
大凡美丽的花,香味总是寡淡,这点我早就想到了,但石蒜花开得如此奇特还是惊讶到我。平地一声雷似的,从地上抽出一枝花箭,花葶上没有一片叶子,接着从箭头崩出五六个小鞭炮似的花蕾,在秋露的润泽下,开出缤纷的花来,像慢慢地打开了一把红绫伞,四五只小伞围在一起,又是一个个小宫灯。花瓣细长,向外翻卷,更有花蕊像爪子昂扬向上,气势十足。每一个花箭开出的花就似一个“宫灯”,伸出四五个花蕊组成一只“龙爪”。这也是古人之所以称石蒜为“宫灯花”或“龙爪花”的原因吧。石蒜花少有仅开出一枝花箭的,往往是成片成片地出现,就如眼前这般,在路的两旁铺出一条血色的飘带,红红艳艳,如火如荼。那是一群怒放的生命,没有绿叶,没有映衬,没心没肺地开在秋天。
其实,石蒜有一个为多数人知道的名字——彼岸花,与国人所称的“宫灯花”或“龙爪花”相比,伤感且绝望。据称这一说法来源于日本,夹杂着一些生离死别的凄美故事。日本是一个岛国,先天携带地理位置的危机感,也因此悲凉绝望与生俱来,如此美丽的花儿,因为花叶永不相见,被他赋予了绚烂之极的孤独与落寂。他们认为石蒜是开在黄泉路的花,且又开在秋祭之时,因而被称为彼岸花、幽灵之花,可以连通生死,是接引之花。这样的说法,与日本把樱花当国花是一致的,同是花开荼蘼,花败决绝,因此对美好易逝的感伤与时不我待的悲情刻进了他们的骨子。
佛教里,石蒜又被称为曼朱沙华,是天界的神花。多数宗教教人平和,清修当下,追寻来世的美好生活。吃苦是值得的,眼前的美好都是幻象,石蒜这种原本就生长在凡间美丽的花儿,似乎就不该属于人间,被称为天界神花也就理所当然。
它是石蒜科植物,因而最正宗的名字只有石蒜,而宫灯花、龙爪花、彼岸花、曼朱沙华都是被人为安装上去的,都是带着人为情绪的称呼。同一个美好的植物,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也就有了不同的名字与修饰。植物是不能反抗的,它又不能讨好所有人,只能默默承受。
客观地说,这么美丽的花儿,我们这边很少有人将它移植入庭院。因为它通常生长在河沟、树荫,甚至墓地等阴冷的地方,又与多数的花草不同,春夏不长,秋冬才生长旺盛、开花长叶,难免让人感觉突兀与怪异。不论古人如何喜欢它,现在石蒜在国内似乎是不讨喜的,甚至有点阴郁晦气。是不是受到日本的认知所影响?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流俗大抵如此,它会设置无数的框框,并以人数上的优势指引你包围你,让你去过他们一样的生活。譬如一株草本植物,你就该春季长叶开花,夏季生长旺盛,秋季果实叶实,冬季停滞生长,但凡你像石蒜一样,春夏蛰伏,秋冬生长;花开一千年,花叶不相见;长在阴冷角落,不喜阳光……道同伐异,一个不被世人设置的生活而活的植物,甚至人,换来的将是世人的指指点点,评判之声不绝于耳,且多数不是好话,虽然它一点也不影响其他植物或世人的生活。
世人认可真的很重要吗?石蒜花依旧我行我素、无视生活设置,生长着,旺盛着,该开花就开花,该长叶就长叶,不是也没见有绝种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