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年

◎张玉芬

“廿三逛逛，廿四扫烟尘，廿五宰猪豚，廿六做魔芋，廿七做豆腐，廿八做粿，廿九讨钱，三十过大年!”新年快到了，小儿念起了歌谣，大人则忙前忙后，把年前该做的事一项项完成下来。

歌谣已远去，这是以前的年味了。

每家每户在二十四这一天扫尘。烟尘为何物?旧社会里家家户户烧火做饭，灶间，特别“灶官公”、烟筒四周，被熏黑了，时间久了，就会挂出一条条黑黑的毛毛虫样的烟尘，风一吹，荡来荡去，如果长时间没打扫，说不定哪一餐饭，揭开锅盖的时候，被蒸汽蒸一下就掉进锅里去了，所以煮吃婆们平时常拿灶边小柴棒缠住长毛虫，丢进火里烧了，这样小范围的打扫并不彻底。在快过年时，则全家人总动员，把该洗的洗了，该扫的扫了，该扔的扔了，这一次，特别要注意那些从来没有洗过扫过的角落。九十年代，农村大多数人开始使用液化气、电磁炉，加上后来油烟机的普及，黑色毛毛虫样的烟尘是难得一见了。

当然，这一天男人也下厨房帮忙，戴上竹叶斗笠，特制了一根长长的扫把，高高举过头顶，把所有的烟尘，蜘蛛网全扫到地下来。至于搬动橱柜等大件，也是在所难免的，翻箱倒柜也是必须的。只有当年遭遇丧事的人家，才不扫尘，是因为不想惊动亲人的阴魂。

宰猪，做魔芋，做豆腐，做粿，这些是过年必经的程序。春节招待客人，哪家哪户会没有这些东西呢?做魔芋时，不能问 “你怕痒吗?”这是很忌讳的。据说，一经被问，接触魔芋粘液的手马上变得又红又痒，十分难受，必须拿盐巴和醋来搓，才能缓解。因此大家心照不宣，要是有人说漏了嘴，在一旁的人便拼命使眼色制止她，谁敢故意问候就会被骂“坏心肝”。

做粿时，小孩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做粿一般得两家以上配合着做，捞了粳米，蒸熟，倒在石臼里舂，男人们轮流使圆头“舂棰”，趁着热劲把米粒舂细舂嫩。石臼旁必需站一个抹棒头的女人，旁边放一碗刚才捞过米的米浆，双手沾一下米浆快速抹一下棒头，舂一下抹一下，顺势挪一下米块，挪米块得往同一个方向，否则会导致受力不匀，舂出来的粿可能吃到小米粒，口感要大打折扣。使棒的和抹棒头的都得是胆大心细之人，配合默契，因此，并不是每个女子都敢去抹棒头的。

吃够力气的米块，就快成粿了。又圆又大的簸箕摆上桌，好多双大人的手在上面舞动，小孩看得眼花瞭乱。揉，搓，挤，出小团，放在龟粿印上一压，一捏，再修成形，每五个叠成一摞。这龟粿印有两种，一种是椭圆形的，另一种是圆形的。圆形的印是碗脚样的陶瓷饼，印面上有龟壳等纹樣，印制喜庆节日用的粿；椭圆形的印制出来的粿一般做寿用的。刚开始，小孩只能看着，不敢去吃，大人也不让吃，因为须得把大年三十祭祀祖宗的份量先留着，留够了，装盘收起。剩下的粿尾才让大家小尝几口。

廿九去讨钱，男人们一大早就出去了，被欠的，借出去的，不管是陈年旧帐，还是今年欠下的，尽量收回来。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真还不上的都得在这一天向债主做个交待，或送上一些年货以示歉意。过了这一天，在正月初九之前，大家欢欢喜喜过个年，图个吉利，就不要谈欠债还钱的事了。

旧时，小孩盼过年，大人愁过年。如今，每天都吃得跟过年一样，天天穿的也是簇新衣服；魔芋、豆腐哪是稀罕物，啥时想吃，上一趟菜市场；一众山珍海味，得来也并不艰难，出钱便可足不出户快递到家，好日子过得简直比皇老爷还皇老爷了。

社会分工的精细化，让大人们不必再为一个年忙来忙去，只要掏得起钱便可买来衣物买来食品买来服务。可大家感觉还是缺点什么，一到过年，兄弟姐妹又要回味起小时候的煎排骨、大盆的骨头肉、裹了面粉炸的带鱼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