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哲
这个乡镇,至今仍延续着赶墟,墟日的间隔也仍旧是五天一墟。
冬至已至,这里四周都是大山,今天的天气却格外明媚温暖。不甚宽敞的街道两边,锄头畚箕与火笼饭甑,花样糕饼和时鲜蔬菜,特色水果兼山中药材,衣服鞋袜伴小电器小玩艺,鸡鸭鹅兔带油盐酱醋……南方的水产,北方的干货也不乏其中。电子喇叭与不同方言的兜售声此起彼伏,百来米长的街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依稀记起第一次赶墟。大学最后一学期,学校统一安排我们到一个偏远山区县的乡镇中学实习。刚到学校的那个周末就逢上当地墟日,我很是好奇,因为在这之前,从未听说过赶墟这事。还未走进街市,远远地就看到街道熙熙攘攘。一进入街道,已是水泄不通,从街头延绵街尾而去,凡是生产与生活中需要的都可以买到。小吃摊很热闹,前面刚吃过站起来,一只手还在抹着嘴巴,后面的就马上屁股一扭靠在长凳上,有的因为没位子坐,就直接拿在手上边吃边在货摊里搜寻着便宜货。此外,还有给客人煮伙食的,一些远道而来的嫌餐馆贵就带米或买面,在这里煮,摊主收些工钱。在几小时的人潮涌动中,我初次感受到了烟火人间的墟日味道。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耳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又把我拉回身旁潮水般的人群中。在这川流不息里,有一位老人映入我的眼帘。他一间凸出的店铺门外架着一台老式的补鞋机。
“稀奇吧,我们这里的墟日已经很久了。”他笔直地坐在一张皮面泛油的小折叠椅上,一边一手摇着机轮,一手时而拨弄着破鞋,一边微笑地与我聊天。长年的人情世故,练就了善于观颜察色的眼力,他一眼就看出我是外来的。熟稔的动作,清脆的声音不仅表明他是一位补鞋的行家里手,而且是一位健谈的人。攀谈中,知道了老人姓陈,今年已近八十岁,家就住在附近。他身体硬朗,炯炯的双眼,满嘴白牙完好无缺,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含糊,尤其讲起家乡的墟日更是满满的磁性。
他说,家乡地处闽中,历朝以来就是闽北、闽西北与闽南沿海互通往来的交通要道,一年四季,迁客骚人,商旅丹青络绎不绝。有人就有市,先人很早就在这里建市设墟,客店、杂货店、理发店、布店和饮食店,以及邮局驿站一应俱全,到后来,还通上了班车。祖辈一直以补鞋为生,平时走村窜巷,墟日就到镇上摆摊设点。每逢墟日,除了本乡镇及附近乡镇的人们,还有更远的闽北闽东毗邻乡镇的村民也涌过来。为了赶早,外地的摊主有的要提前一天住在客店,有的当天凌晨赶着班车过来。太阳一升起来买卖就开始,一直延续到下午一两点才退市,挨着街道两边排开货物的队列比现在长得多。
他说,年轻时,来这里赶墟人还特别多,父亲日渐年老,他刚接过行当时生意还挺火的,一年下来扣除一家人的花费还有很多节余。渐渐地,来赶墟的人少了,外县毗邻乡镇的人没来了,来补鞋的人也渐渐变少,“现在哪还有穿破的鞋子啊,补鞋的也只是一些勤俭的老人”。再后来,年轻一代都往城里去了,年轻人在网上买东西了,谁还赶墟啊,只有几个跟不上时代的老人。
“赚钱是小事。”老陈说,他的五六个子女都早已在不同城市安家落户了。子女们很孝顺,看着他翁婆俩在乡下也是闲着,几经接他们到城里去,可他们老人家俩就是住不惯,尤其想到那架沉寂在乡下老屋子角落里的补鞋机,就忍不住地一次次回到乡下来。虽然回到农村再也赚不了几个钱,然而,平日与邻里聊聊天,每逢墟日挑着补鞋机到街上消遣一两个小时,日子就是充实,毕竟子女们再也不仰仗他们老人家俩养家糊口了。
说到这里,老陈特意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当城市满足了人们的物欲后,人们就向往农村。自从他从城里回到乡下来,几年过去了,本以为自己将在这样的半闲半忙中终老一生。没想到近几年,城里的人又争着往乡下来,自驾一日游,或者两日游,来了就是爬山玩水,吃农家饭,住农家房。他们一来,不仅热闹了田园山野,也让墟日更加时尚了,大家想买什么,“二维码”一刷,“嘀”的一声,钱进到帐户里了。
老陈的话是说:生活,其实一边是城市,一边是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