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德化报

2025年04月07星期一
刊号:CN-35(Q)第010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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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中山装

新闻作者:王文地  发布时间:2025-04-07  查看次数:160次  

堂姐说:“那天,我从厨房望去,看到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了,以为那便是爷爷。于是,我一边洗着碗一边哭,哭了好久。”

我不敢看她,因为我怕看到她红着的眼,自己也会忍不住掉下眼泪。我也不敢跟她说:许多时候,当我看到穿着中山装的老人,也会觉得恍惚,也会忽然红了眼眶。

堂姐赶上见爷爷最后一面,我和堂弟却终究没能赶上。尽管那一天我心中隐隐忐忑不安,尽管父亲的电话铃响那一刻我便预感到了什么,尽管从城关到老家不过二十多分钟路程,尽管在那之前,我们几乎每天一下班就往老家赶……

终于回到家,我们迈进老屋,爷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像是睡着了。我们上前去,轮流轻唤着他,只是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朝着我们笑,再也没能爬起来,披上他的中山装。

爷爷这辈子,大概酷爱中山装吧?即使冬天披着大衣,里面也要套一件,夏季倘若微凉,他也要赶紧换上。记忆中,他的中山装总是深蓝中泛着白,褶皱着,衣角微微卷起,缝口处偶尔还能看到针线脱落。

小时候,爷爷的中山装是宽大的,我们曾经偷穿过,衣服盖到了脚下,袖口长拖,足够我们学戏台上的角儿甩弄一番。很多时候,爷爷就穿着它,背着我,穿过老屋的竹林,走过柿子树下,跨过小石桥,漫步在乡道上,满村子串门。我趴在爷爷背上,偷偷拨弄他后脖痣上的银丝,抠着衣领上裂开的缝隙,玩弄着封口处的小线头。很多时候,爷爷就穿着它,在后院给我们削竹筷,在神龛前把点燃的香递给我们,在小阁楼张罗我们列队报数,为我们演奏琵琶、竖笛、二胡,当我们在庭院玩闹时,他又从窗口探出头,呼叫我们。很多时候,祖庙的八仙议事桌上,庙会队伍的最前头,戏台上咚咚的锣鼓座前,都能看到那件蓝色的中山装。

中山服有上下四个口袋。爷爷最常用的是左胸口的口袋,那里总要别根笔,有时也挂老花镜。很多时候,爷爷戴上老花镜,摘下笔,在烟盒上抄抄写写,于是,便有了我们这群堂兄弟姐妹的名字,有了我写得歪歪扭扭的“埊”……可是,更多时候,我们更喜欢中山装内里的口袋,那里藏着给我们的压岁钱和糖果。

只要我们回家,爷爷深蓝的身影便会堵在村尾,他在等着卖菜肉的货郎吆喝,找他切两斤猪肉,挑两块嫩豆腐,给我们打打牙祭。一次我们从镇里打着摩的回家,还没到村口,便看到村外人家院落里那道深蓝的影子,欢喜的我们还没等摩托停稳便跳了下来,爷爷早起身赶了出来,嘴里慌忙叫着:“小心,小心……” 

我们和爷爷在乡道走着,两侧的松竹掩掩映映,把中山装罩得小了,暗了。偶然低头,我看到爷爷脖子后面那颗痣上的毛发,已经蜷缩了起来,衣领上的白口子,也微微泛黄,猛然发现,我们越长越高,而爷爷却越来越矮,他的中山装,也渐渐地宽了。

而今,爷爷穿着宽松的中山装躺在那儿。堂姐妹们呼唤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我也很伤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我怎么挤,眼泪却倔强着在眼眶中打转。

我鄙夷着自己。

起棺的时候,当姑姑把爷爷穿过的一件中山装往火堆里扔,大姑丈扭过头拼命拭泪的时候,我终于如愿以偿,眼泪止不住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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