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化县实验小学 林智昊
钢蓝色的雨幕里,最后一声蝉鸣被炮火掐断。
陈远仰面倒下时,看见雨水在弹坑里积成的镜面——十九岁的脸庞裂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都映着班长许华扭曲的嘶吼。血水渗进地堡岩壁的青苔脉络,军医用牙齿撕开绷带的瞬间,暗红便从少年胸腔的棉絮里探出触角,角落里七具遗体整齐地蒙着“武运长久”的日军旗,血书在雨中洇成诡异的墨菊。
许华的大刀卡在第三个敌人颈骨时,骤雨突然转急。刀刃与骨茬摩擦的咯吱声混着雨声,竟像极了家乡磨豆腐的响动。他恍惚看见新婚妻子立在豆腐坊前,青布围裙上沾着豆渣,而怀里的婴孩正攥着系红绳的拨浪鼓。陈义拖着焦黑的双腿爬过尸堆,肠子在地上犁出暗红的沟壑,握枪的手还保持着扣扳机的弧度,掌心黏着的半张全家福里,穿学生装的妹妹笑容正被血污蚕食。
幸存的战士们用刺刀挑开雨帘冲锋时,断裂的指甲缝里嵌着故乡的泥土,甩落的汗珠裹着娘亲纳鞋底的桐油香。雨水将硝烟浇成铅灰色的雾霭,新兵王树根被流弹掀开头盖骨时,怀里的识字课本正翻到“山河无恙”那一页,墨字在血泊里舒展成蜿蜒的溪流。
当最后一个敌人在刀光中裂成两半,许华发现握刀的右臂不知何时已留在五米外的弹坑里,断肢手指仍保持着发令冲锋时的弧度……
三十年后清明,穿校服的孩子们在纪念馆玻璃柜前驻足。老人擦拭生锈军号的手突然顿住,檐下雨帘中浮现出奇异的画面:许华的大刀开出梨花,陈远的血泊里游出红鲤,陈义焦骨上立起苍松。远处大厦玻璃幕墙映出层层叠叠的人影,绑腿布衣的与西装革履的在雨幕里朝着同个方向跋涉,草鞋印与运动鞋的纹路在柏油路上严丝合缝地重叠。
雨又滂沱起来,打湿孩子们胸前的红领巾。他们不知道,当自己撑伞走过英雄碑时,伞骨正与当年战壕里的刺刀产生奇妙的共振。
雨珠敲在钢化玻璃上的声响,和七十年前落在钢盔上的节奏一模一样,只是其间多了些稚嫩的读书声,正轻轻哼唱着某个悠远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