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春笋破土的时节,我对着空荡的竹林一遍遍呼唤,您却再也无法听见。那些插上标记、系着红绳的竹笋记得您,房前屋后的苦菜记得您,可您再也不能像往年那般,在晨雾中细细数着这些您视若珍宝的生命。
三十年前那个清晨,您踩着露水推开阿兰家的柴门。聋哑父亲挥舞的锄头几乎擦过您鬓角,您却把哭成泪人的小姑娘护在身后:“让孩子读书,学费我出!”从此每个周末,我们的篱笆外总会出现瘦小的身影,将苦菜梗悄悄插入泥土。多年后您捧着阿兰的中专录取通知书,笑得比当年收到教师节鸡蛋还甜。
那年教师节清晨,二年级教室飘着鸡蛋的香气。孩子们把揣在怀里焐热的鸡蛋堆满讲台:“生日要吃蛋,老师也要!”您红着眼眶收下这份滚烫的童真,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希望”二字。那本乡村教育三十年荣誉证书,至今还带着粉笔末的痕迹。
去年深秋,重症监护仪的警报声碾碎了病房的宁静。79岁的您时而清醒呢喃“还有作业没批”,时而昏迷中仍做着板书的手势,告诉您又有哪个学生来看望您了,您轻轻点头,或默默流泪。正月初十,第八实验小学送来装裱精致的八十寿图,昏迷多日的您突然睁眼。寿图上“松鹤延年”的金字映着监护仪的红光,您眼角滑落的泪珠里,我仿佛看见三十年前教室窗棂漏下的晨光。
那天傍晚您执意要回家。救护车载着您穿过熟悉的竹林时,枯叶扑簌簌敲打车窗,像极了当年孩子们追着自行车喊“老师好”的声音。当老屋的灯火映入眼帘,监护仪的心跳曲线终于归于平静。
整理遗物时,我们在您枕下发现褪色的红领巾,和一本写满学生名字的笔记。嫂子含泪烧掉那些泛黄的备课本时,火苗蹿起瞬间,我忽然看见您站在初春的竹林里,鬓角别着粉笔灰,正给系红绳的竹笋挂上小红花。
妈妈,今夜我又梦见教室的灯光。粉笔灰在光柱里起舞,您转身写下“希望”,三十年前的阳光穿过我的泪水,把黑板照得雪亮。